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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點敲在窗上，先是疏疏落落的幾滴，繼而便密了。我獨坐燈下，聽那雨聲，竟有些出神。
窗外黑得很，路燈的光被雨絲割裂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在濕漉漉的地麵上跳躍。偶有行人經過，撐著傘，低著頭，匆匆地走，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似的。他們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又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我想起幼時在鄉間，雨也是這般下法。那時家中有一方天井，雨水從四麵屋簷上瀉下，形成一道水簾。我常蹲在門檻上，看那雨水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花，又迅速凋謝。祖母便坐在藤椅裡，手裡做著針線活，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眼中含著笑。如今那老屋早已易主，祖母亦作古多年，唯有雨聲依舊。
案頭的茶已涼了。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這茶是一位舊友所贈，說是上好的龍井。他那時意氣風發，言談間儘是雄心壯誌。後來聽說他生意失敗，欠了一身債，不知去向。人生際遇，原也如這雨一般，難以預料。
雨下得更急了。一隻濕透的麻雀突然撞在窗玻璃上，發出"咚"的一聲響，又慌忙飛走，在窗台上留下幾滴水和一片淩亂的羽毛。我起身開窗，冷風夾著雨絲撲麵而來。遠處有汽車的燈光在雨霧中明滅，像一隻困獸的眼睛。
樓下傳來爭吵聲。是一對年輕夫婦，女的抱著孩子，男的提著行李。他們的聲音在雨中斷斷續續地傳來，又很快被雨聲淹沒。那孩子哭了起來，哭聲尖銳而短促，像一把小刀劃破雨夜。不久，引擎聲響起，一輛出租車載著女人和孩子離去，男人站在雨裡，一動不動。
我關上窗，回到桌前。桌上的稿紙還是一片空白。墨水在瓶子裡凝滯著，筆也乾涸了。我想寫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落筆。雨聲漸漸小了，偶有滴水從屋簷落下，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天快亮時，雨停了。我推開窗，潮濕的空氣湧進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幾顆星子還掛在天幕上，微弱地閃爍著。街角的早點鋪已經亮起燈，蒸籠裡冒出白氣，在晨光中緩緩上升。
新的一天開始了，昨夜的雨了無痕跡。
秋來了，先是悄悄地來，後來便大張旗鼓地來了。
早晨推窗，忽覺一陣涼意鑽入衣領，這才驚覺夏已遠去。窗外的梧桐葉不知何時已泛了黃，邊緣微微卷起，在風中輕輕顫動，仿佛在猶豫要不要落下。天空倒是格外的高遠，藍得有些發白，偶爾飄過幾縷雲絲，也是懶洋洋的，不似夏日裡那般匆忙。
街上的行人漸漸換了裝束。女人們將雪白的臂膊藏進了毛衣裡，孩子們的書包似乎也比夏日裡沉重了幾分。賣糖炒栗子的小販支起了鐵鍋，炭火映紅了他黝黑的臉。栗子在沙中翻滾，發出"沙沙"的聲響，香氣便隨著這聲響飄散開來，勾得路人頻頻回首。
我案頭的書頁也染上了秋意。前些日子讀來還覺得燥熱的文字，如今竟透出幾分清冷。翻到某頁，發現一片乾枯的楓葉，是去年此時夾進去的。葉脈依然清晰，隻是顏色褪成了淡褐色，輕輕一碰，便碎成了幾片。這倒提醒了我，該去郊外走走，看看今年的楓葉了。
午後陽光斜斜地照進院子，將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隻麻雀在落葉堆裡跳躍，啄食著什麼。忽然一陣風過，樹葉"嘩啦啦"地響，麻雀們驚飛起來，樹葉也紛紛揚揚地落下，在空中打著旋兒。一片葉子飄進窗來，落在我的茶杯裡，茶麵上便蕩起一圈細小的波紋。
黃昏來得早了。西天的雲彩染上了橘紅色，與遠處山上的楓林相映成趣。樓下傳來收廢品的搖鈴聲，悠長而蒼涼。主婦們忙著收晾曬的衣物，拍打之間，揚起細細的塵埃，在夕陽下閃著金光。
夜來風急。我獨坐燈下，聽著窗外樹葉"簌簌"作響，時而有一兩片拍打在窗玻璃上，像是迷路的小手在叩門。案頭新沏的菊花茶騰起嫋嫋熱氣，將燈光暈染得朦朧。忽然想起少時讀過的一句詩："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如今身在江南，渭水長安自是遠了，但秋風落葉，何處不是一般景象？
秋夜漸深，燈火漸稀。唯有天上明月，冷冷地照著這人世間的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