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的馬路,呈東西向延伸。
兩人打算乘坐的方向剛好相反。
邊關月麵露疑惑,非常難得說了一段長話:“是在這裡等公交嗎?我從蓉城回來,每次都是先到市區,再坐大巴到縣城東客站。”
陳貴良解釋說:“學校位於縣城的東北邊,東客站在縣城的東南邊。如果走你說的那條道,我們需要在這裡坐車,穿過整個縣城再換乘大巴。到了市裡,還要再穿過半個市區,才能抵達修電腦的地方。”
“哦。”邊關月不再追問。
陳貴良說的都是真話,隻不過沒把真話說完。
邊關月經常乘坐的路線,皆為城區馬路和省道,行車速度肯定要快得多。
而陳貴良選擇的路線,全程是崎嶇不平的縣道。
想快都快不起來!
兩條路的距離差不多,但縣道耗時是省道的三倍有餘,因為鄉村客車還經常中途逗留。
稀裡糊塗之下,邊關月上了一輛鄉村大巴。
這車的破舊程度,甚至讓她暫時忘記悲傷……
車窗有一半是壞的,要麼不能正常開關,要麼整塊玻璃失蹤。還有許多玻璃碎了,被透明膠帶粘起來。
座位是那種並排長椅,用鐵管做成框架,再安裝人造皮革的坐墊和靠背。
由於使用時間過長,皮革坐墊和靠背,全是大大小小的破洞。有些連裡麵的海綿都被扯出來,個彆座位甚至隻剩空空的鐵架子。
也有車況更好的鄉村大巴,但那種好車不跑全程,隻願跑乘客最多的路段。
“這車還能正常開嗎?”邊關月都看傻了。
陳貴良笑嗬嗬說:“這輛車的年齡,比你爸媽年輕不了幾歲。要是退回到四五年前,車頂還架著一個巨大的天然氣包呢。”
邊關月問:“公交公司不報廢?”
陳貴良指著司機和售票員:“已經報廢了。但又低價賣給他們,專門在鄉村沿線道路開。他們不屬於公交公司,隻是外包鄉村路線的個體戶。”
說話之間,女售票員已不耐煩:“去哪裡?快點買票!”
陳貴良掏出11塊錢:“兩人,去火車站。”
下午時分,又是鄉村路線,乘客少得可憐。
車上除了陳貴良和邊關月,隻有兩個從縣城回鄉的農民。
陳貴良正準備尋個好座位,司機跟急著奔喪一樣猛踩油門。
邊關月背著書包,懷裡抱著筆記本電腦,行走之間根本就沒站穩,整個人都朝著汽車尾部撲倒。
陳貴良連忙將其抱住,差點一起倒下去。
幸好他早有準備,另一隻手抓住了旁邊的座位靠背。
為了證明自己光明磊落,陳貴良破口大罵:“要死啊,開那麼快,沒見人還站著!”
司機沒搭腔。
女售票員卻是個母老虎:“要坐就坐,不坐就退票滾下去!”
“老子要投訴你!”陳貴良立即懟回去。
邊關月從他懷裡掙脫,拉他的袖子勸道:“算了,不吵架。”
陳貴良這才收口,引著邊關月去選座位。
挑了兩個品相稍好的座,邊關月靠窗,陳貴良靠過道。
剛剛坐定不久,司機又是猛地急刹車。
前方有大坑,打算要減速繞過。
邊關月對此毫無防備,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前撲。剛剛撲出去,司機又猛打方向盤繞過大坑,邊關月被甩得撞向旁邊的陳貴良。
“刺激吧?”陳貴良嘿嘿直笑。
邊關月已經顧不上彆的,趕緊護住懷裡的筆記本。她怕一個不小心,車還沒開到市區呢,電腦就被徹底撞散架了。
又行不遠,車速變得極慢。
但顛簸程度陡然提升,屁股飛起剛落回座位,又被抖得再度騰空而起。
邊關月已經徹底忘記悲傷,一手死死抱著筆記本電腦,一手抓緊前排靠背的生鏽鐵杆,懊惱抱怨說:“這麼破的路,怎麼一直不修啊?”
陳貴良說道:“以前更爛,連水泥路都沒有。遇到雨天的大水坑,車窗戶又缺玻璃,靠窗乘客身上都要濺泥水。我讀初中的時候,總算鋪成了水泥路,但隻過了半年就被碾壞。爛掉的水泥路,比以前的石子路還顛。”
看著陳貴良臉上的笑容,邊關月憋了一肚子悶氣。
她嚴重懷疑,陳貴良就是故意的!
要是早知這邊的路況堪憂,邊關月肯定選另一條道。
左右搖晃,飛起落下,兩人的身體時不時碰撞在一起。
邊關月一言不發,全神貫注坐在那裡,仿佛在應對一場戰爭。
見她這幅模樣,陳貴良也不說話,免得招她心煩不高興。
足足過了一個小時,車子開到規模稍大的集鎮。
然後,就停下來不走了。
女售票一手抱著票箱,一手抓著車門,半個身體探出車外,扯開嗓子大吼:“火車站,火車站,馬上要發車了!火車站,火車站……”
陸陸續續上來七八個乘客,外麵早就已經沒人,女售票員還在繼續喊。
邊關月問道:“要停多久?”
陳貴良仔細回憶:“一般會停十多分鐘。乘客特彆少的時候,我見過停四十多分鐘的,睡一覺醒來都還沒發車。”
邊關月中午隻吃了幾口飯,又跟母親大吵一架,接著一直悄悄哭泣,再跟公交車鬥智鬥勇一小時。此刻車子停下來,她精神鬆懈開始犯困。
“幫我拿一下。”邊關月把筆記本遞來。
陳貴良伸手接著。
邊關月從書包裡拿出3,戴上耳塞準備聽歌。
剛聽幾句,她覺得這樣不好。
陳貴良連下午的課都不上,專門帶著她去市區修電腦。她怎麼能自己聽歌休息,卻扔下陳貴良不管呢?
“你聽吧。”邊關月把3遞出。
陳貴良毫不客氣的收下,分清楚左右耳塞之後,當即給自己戴上一隻,另一隻塞向邊關月的耳朵。
邊關月驚得往車窗那邊躲,她不習慣跟人如此親近。
“戴上,一起聽歌又不會懷孕。”陳貴良不容置疑道。
邊關月已經把腦袋躲到車窗外,陳貴良的手拿著耳塞繼續跟過來。
她避無可避,又不好意思翻臉,隻能被迫跟陳貴良共用一副耳機。
“睡會兒吧。”
陳貴良見好就收,盯著3切了幾首歌,便靠在座位上閉眼假寐。
邊關月看著他懷裡的筆記本,好幾次想開口討回來,仔細想想又覺得沒那個必要。
確實乏了,邊關月也閉上眼睛。
“愛從零開始,測驗兩個人有多理智。”
“等翻出了最初寫的字,才發現剛開始多愛彼此……”
耳塞裡傳來孫燕姿的《愛從零開始》,邊關月莫名其妙俏臉一紅。
第一次跟異性共用耳塞聽歌,結果就聽到這種曖昧的歌詞。
太巧了是不是?
陳貴良也覺得挺巧,他才切四首歌就選到了。
邊關月睜眼偷看旁邊睡覺的陳貴良,側臉看起來似乎要帥一些,顯得消瘦的臉頰沒那麼凹陷。
“我才不會喜歡他,這家夥專門騙人的,還把那個學妹騙得團團轉!”
邊關月重新閉眼休息,卻沒把耳塞取下,繼續聽著孫燕姿的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女售票員的嗓子久經考驗,到現在還喊個不停:“要走了哇,車子要走了哇,還沒上車的趕緊上車!”
無人回應,她這十多分鐘白喊了。
女售票員氣呼呼關閉車門,對著司機連吼帶罵:“快點發車,你龜兒還愣起做啥子?”
這個司機,多半是她老公,一生都在翻越蜀道山。
司機一言不發,猛然踩下油門。
一個乘客身體仰倒,後腦勺撞在靠背鐵杆上,頓時罵道:“龜兒子會不會開車?”
“鬼迷日眼的你嚎啥子?”女售票員立即噴回去,車廂裡回蕩著對罵聲。
都暴脾氣,而且出口成臟。
邊關月正處於半睡半醒之間,她對司機突然開車毫不知情,同樣朝著後麵仰倒過去。
但她沒撞到靠背的生鏽鐵杆,而是撞在陳貴良的手掌心上,這位熱心同桌用手幫她擋住了。
猛然驚醒過來,邊關月搞明白情況,連忙扭頭朝陳貴良看去。
陳貴良抽回那隻手,笑著說:“不用謝。助人為樂,不求回報,這是我們紅領巾該做的。”
邊關月哭笑不得,她把臉朝向窗外,嘴角不由微微翹起。
過了鎮子不久,公交車再度陷入癲狂。
邊關月徹底睡不著了,因為陳貴良幫忙抱著電腦,她這次可以雙手抓緊前排靠背的鐵杆。
好不容易過了顛簸路段,邊關月剛剛放鬆警惕,車子就一個急轉彎把她甩偏,隨即跟陳貴良狠狠撞到一起。
邊關月實在忍不住了,終於說出心中疑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陳貴良一臉無辜:“司機在開車,關我什麼事?”
邊關月道:“你故意選這條路!”
“我一直都是走這條路啊,東客站那條路我又不熟。”陳貴良打死不承認。
說話之間,司機一個急刹車,卻是有人在路邊招手。
鄉村道路沒有車站,隨時隨地都可以停車上人。
“啊!”
“司機師傅你慢點開!”
邊關月猛地撞在前排座位的鐵杆上,額頭都撞出了紅印子。
她快瘋了。
陳貴良幸災樂禍,差點笑出聲來。
平時性格冷淡的冰山美人,一句話隻說兩三個字。現在變得多麼活潑外向啊,都知道主動跟司機打招呼了。
這趟公交,至此才行駛一半路程,保準讓邊關月畢生難忘。
變相的吊橋效應,陳貴良那麼多書可不是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