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彌漫而落,整個京中都披上白裳。
沈霜月認下偷盜之罪,以嫁妝補足了孫家聘禮短缺,謝淮知氣怒之下將人扔回祠堂自省,而他則是不敢耽擱,連夜命人抬著東西去了皇城司。
這一次他沒再被擋在門外,見他的是裴覦身邊的下人,名叫牧辛。
牧辛容貌俊秀,抱著長劍抄著手看他:“謝伯爺膽兒挺肥,居然朝著皇城司送禮?”
“誤會。”
謝淮知哪敢擔這罪名,連忙解釋:“皇城司清正嚴明,我怎會以身犯法,我今日過來是特地求見裴侯爺的,順便有與鹽稅案有關的情跟侯爺商議。”
皇城司大門巍峨,哪怕入夜也不時有人進出。
謝家抬來的東西實在太多,隻片刻就招了不少人的眼。
牧辛挑眉:“行吧,進去等著,我去通傳。”
謝淮知繃著的心神放鬆下來,連忙命人將東西抬進去。
牧辛領著他們進了前廳就轉身離開,謝家主仆則留在廳中候著。
前廳正對著皇城司大門,朦朧夜色掩不住裡間肅殺,隻盞茶時間,二人就看到好幾個人被五花大綁拖去了後麵刑司,隱約不斷傳來的慘叫聲讓謝家主仆坐立不安。
“伯爺,裴侯爺會見您嗎?”常書小聲問。
謝淮知緊抿著唇,他也不知道。
裴覦其人行事無忌,性子也讓人捉摸不透,他入京後隻效忠景帝,除了與鮮少幾人有些交情,彆的這麼長時間從不見他與誰交好。
鹽稅陋弊已經多年,所牽扯利益無數,這麼多年都無人敢接手,偏他接了下來不說,還將朝中鬨得人仰馬翻。
這段時間除了戶部的孫家,工部的餘侍郎,兵部的兩個侍中,還有中書的幾個郎令以及聞羽伯、奉誠郎將都被牽扯了進來。
裴覦誰的麵子都不給,帶著皇城司的人四處抓人,就連雍老王爺都差點進來。
擅入王府,傷及皇親,這事鬨到朝上之後多少朝臣彈劾裴覦,可是景帝不僅不惱反而對他越發看重,反之彈劾裴覦的人當天下朝之後,就被人打斷了腿扔進了護城河裡。
常書小聲道:“聽說昨兒個孫家被抓之後就上了刑,這皇城司的人就是瘋狗,一旦被他們咬住不見人命不鬆口,他們要是故意為難伯爺……”
“閉嘴!”
謝淮知眼神淩厲,那目光嚇的常書一哆嗦。
“不懂怎麼說話,回去領二十板子。”
常書臉上一白,連忙不敢再出聲。
皇城司的前廳正對著大門並不擋風,不似尋常權貴人家還有風簾遮擋。
裡間既無碳盆,也沒人上盞熱茶。
冬日寒風穿堂而過,隻一會兒就將人凍得骨頭都疼。
謝淮知裹著披風仍擋不住寒風刺骨,手腳都被凍得有些發麻,見久久無人過來,他忍不住想要起身去外間詢問時,迎麵就見兩道身影朝著這邊走來。
領頭那人身著墨色大氅,麵容冷硬迥俊,不似京中兒郎麵白如玉,他膚色略深,眼窩深陷,高大身軀走動之間,黑鞶長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
曾經的奴隸印記被削掉後,裴覦額間留下一道青色疤痕,讓他本就冷硬的長相更添了幾分凶悍,他不曾遮掩,反將所有頭發都以墨簪高綰露出整張臉來,張揚肆意的無所顧忌。
似是察覺他目光,裴覦抬眼朝著這邊掃過來,眼尾凜厲讓得謝淮知心頭一顫。
“裴侯爺。”
謝淮知連忙起身。
裴覦神色淡漠踩著門檻入了廳內,徑直走到上首位坐下,他身上那股子沒散儘的血腥味嚇得常書臉煞白,而他則是長腿一展,隨意撩眼,道:
“你找本侯,何事。”
謝淮知臉上繃緊,慶安伯府是世代勳爵,謝老夫人與太後娘娘更是血脈親緣,平日裡他頗得太後看重,旁人見他也是禮遇有加,如同裴覦這般無視冷待實是從未有過。
可謝淮知也明白形勢不如人,如今是他有求於人,且裴覦本就不是好相與的。
他隻佯裝沒看到他冷漠,上前溫聲說道:“今日謝某叨擾侯爺,是為了孫家的事情。”
“之前舍妹與孫家定親,實不知那孫侍郎膽大包天,竟敢貪汙鹽稅蠶食民脂民膏,昨日孫家被侯爺所擒,我慶安伯府自是不敢與其牽扯。”
“孫家府中多是不義之財,也不知他們因此謀害多少無辜,伯府實不敢藏私,我今日是特地將之前孫家送給府中的聘禮送交皇城司處置。”
裴覦掃了眼院中擺著的箱子:“既是贓物,應有禮單。”
“禮單自然是有。”
謝淮知既是來皇城司撇清乾係,當然早有準備,孫家當初送的那份聘禮有許多都不見了蹤影,一時間也來不及找回,他隻能補了足額的銀錢,命人重做了禮單。
他朝著身旁常書看了一眼,常書連忙取出禮單雙手捧著上前。
牧辛接過遞給裴覦後,就見裴覦低頭掃了一眼,等看清上麵的東西後他突然笑了聲,指腹摩挲著紙上字跡眸色寒涼。
“謝淮知,你是在戲弄本侯?”
謝淮知連忙抬頭:“裴侯爺此話何意?”
裴覦甩了甩手中的紙:“三日內的新墨,沾了梅香的紙,怎麼,是孫家秋末就有冬梅,香味彌久不散,還是你覺得本侯蠢得辨彆不出字跡新舊?”
孫家是兩個月前送的聘禮。
謝淮知臉色瞬變。
一旁的牧辛勾著嘴角:“謝伯爺,你既然知道孫家人進了皇城司,又怎麼會覺得他們熬得住刑獄審問,彆說是你們家這聘禮,就是孫家送出去的一根頭發絲兒那都是已經記錄在案的。”
“你們謝家這是貪了孫家贓物,拿這些搪塞我家侯爺?”
謝淮知心頭一跳,他沒想到裴覦會這麼敏銳,更沒想到皇城司早就審問過了孫家還拿到了禮單,他急聲說道:“我絕無戲弄侯爺之意。”
“孫家送來的聘禮的確不是這些,是府中婦人貪蠢動了裡麵的東西,我擔心那些都是贓物,便照著市價多了三成補足了銀子,侯爺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查驗。”
見裴覦不為所動,謝淮知放低了姿態。
“侯爺,孫家貪蠹,謝家並不知情,我家夫人也是一時貪利才會如此,還請裴侯爺能夠高抬貴手,放過我慶安伯府。”
裴覦原本神情散漫,可聽到謝淮知的話後眼神瞬間晦暗。
“你夫人?”
“賤內沈氏,乃禦史中丞沈敬顯之女。”
裴覦指尖落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本侯聽聞那沈氏曾是你妻妹。”
謝淮知臉色瞬間難看:“沈氏的確曾是我妻妹,但如今已是我夫人,當年她年少無知犯下大錯,如今亦是我管教不嚴才會生了貪心,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哦,怎麼教訓的?”
謝淮知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常書就連忙搶先說道:
“我家夫人偷拿孫家聘禮,伯爺知曉後已經命人杖責,還將夫人關進了府中祠堂自省……”
裴覦疏懶黑眸陡然落下陰影,嗓音凜冽帶著滲人的涼。
“牧辛。”
啪!
牧辛閃身上前,手中劍柄狠狠抽在常書臉上,
“主子問話,誰準你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