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風雪大了起來,房後的柿子樹都被積雪壓彎了枝頭。
屋中錯金螭獸香爐中香霧冉冉,床上的人睡得不甚安穩,抓著被角時眼睫不斷顫動。
“…你怎麼就這麼下賤,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為什麼要勾引你姐夫,他是你姐姐的夫君,你就這麼不甘寂寞?”
“你居然借著照顧你姐姐爬了你姐夫的床,你怎麼就這麼不要臉。”
“沈霜月,我們沈家沒你這麼不知廉恥的女兒!”
“沈霜月,你怎麼不去死!”
大雨滂沱,她衣衫淩亂地跪在雨裡,所有人都居高臨下看著她醜態。
她一遍遍地哀求著,一遍遍地說著“不是我做的”,可是沒有一個人信她,所有人都指著她罵她,恨不得她去死。
她用簪子紮進了頸側幾乎喪命,是姐姐拉住了她的手。
“阿月,姐姐相信你,姐姐信你沒有做過那些,可是姐姐活不了了。”
“姐姐求你,求你嫁進伯府,求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保全沈家名聲還有意哥兒,阿姐求你……”
……
“夫人,夫人!”
沈霜月滿頭冷汗地睜開眼,就對上今鵲慌亂焦急的臉,她有些恍惚的啞聲問:“怎麼了?”
“夫人,孫家出事了!”
今鵲撩著帳子急聲道:“孫侍郎涉嫌貪汙鹽稅,皇城司的人把他給抓了。”
沈霜月渾噩的腦子瞬間驚醒:“你說什麼?”
今鵲道:“是真的,昨天夜裡皇城司突然動手,是定遠侯帶人去抓的人,孫家所有人都下了獄,就連二小姐也被抓了。”
“伯爺已經趕去皇城司了,大小姐也回來了,現在外麵鬨得厲害,老夫人讓你過去。”
沈霜月連忙起身:“快,替我更衣。”
今天本來是謝玉嬌三朝回門,府裡什麼都準備妥當了,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孫家居然會突然被下了獄。
沈霜月匆匆收拾妥當,抱著手爐前往老夫人的裕安齋,一邊朝著身旁問:“伯爺可有送消息回來?”
今鵲低聲道:“還沒有,不過夫人,那鹽稅案都查了多久了,之前孫侍郎也一直沒事,這次會不會隻是個誤會?”
沈霜月心中卻發沉,孫溢平雖說是戶部侍郎,可現任戶部尚書即將告老,他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尚書,要是沒有實證怎麼可能直接滿門下獄。
更何況她本就一直覺得孫家有些問題。
孫溢平出身隻是尋常,是科舉高中才入了朝堂,孫家家無恒產,其妻女親眷卻出手格外闊綽,以前幾次交集時都看得出他那幾個子女揮金如土。
朝中陛下、太後爭權已久,下麵皇子又都長成,戶部是人人都盯著的肥肉。
兩家剛開始議親時,她就曾隱晦提醒過老夫人孫家那長子並非良配,可是老夫人卻隻覺得是她嫉妒謝玉嬌婚事,想要壞伯府好事。
謝玉嬌更是生怕有人搶了她嫁入將來尚書府的好機會,不顧婚事未定,就跟孫家長子私會往來,這婚事到了後來不定也得定。
這次孫家貪汙若是坐實,說不定會牽連他們府裡,她不在乎謝家人如何,但如果慶安伯府出事,意哥兒怎麼辦?
她答應過姐姐要護他周全。
沈霜月腳下一停:“今鵲,你彆同我去裕安齋了。”
“你去我箱籠裡將那套鴛鴦銜碧玉花枝紋的冠飾取出來,拿著去一趟肅國公府找國公夫人,就說我聽聞鄭七小姐即將及笄,送給她添禮。”
她大半年前曾意外救過肅國公夫人,這事一直無人知道,肅國公是陛下身邊近臣,此時她去給她女兒添禮,肅國公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孫、謝兩家隻是姻親,謝玉嬌又剛嫁過去不過三日,肅國公若能稍稍進言,謝家隻要自身清白,這事情就牽連不到他們。
今鵲皺眉:“可是小姐,那冠飾是你最喜歡的。”
“再喜歡也是死物。”
沈霜月眸色冷淡,意哥兒還沒長大襲爵,伯府和謝淮知都不能出事,她說道:“快去吧,見到國公夫人後不必多言,送了東西就回來。”
見今鵲離開,沈霜月輕歎了聲才繼續朝著裕安齋去。
那裕安齋在府中東麵,霜序院在西北角,沈霜月每日前去請安都得走小半柱香的時間,外麵大雪還在下著,身上加厚的鬥篷都裹不住風寒,昨夜受涼後的腦子更是隱隱作痛。
她抱著手爐剛繞過回廊,還沒到裕安齋,就先撞上了臉色難看的謝淮知。
“伯爺。”
謝淮知看著身前行禮的女子,見她如往日溫順,仿佛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他下意識鬆了口氣,目光掃過她被衣領遮掩住的脖頸,隻一瞬就挪開。
“我正要找你。”
沈霜月起身:“可是為了孫家的事情?”
“你知道了?”
“妾身聽說了些,但不詳儘,聽聞伯爺去過皇城司了,事情如何?”
謝淮知一聽“皇城司”三字臉上就陡然陰沉:“皇城司那邊是奉了陛下旨意,孫家的事也沒有轉圜餘地,定遠侯已經查到實證,孫溢平和鹽稅貪汙脫不了乾係。”
“那玉嬌…”
“玉嬌也下了刑獄,我想要見她一麵都被擋了回來,皇城司的人說孫家案子沒有審結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視。”
沈霜月眉心緊蹙:“可玉嬌是新婦。”
謝淮知沉著臉:“新婦也是婦,皇城司是按律鎖拿孫家的人,她和孫慶拜了堂。”
這事本就在兩可之間。
皇城司願意高抬貴手,謝玉嬌自然無罪,可如果較真追究,她也的確算是孫家人。
原本都是勳貴朝臣,遇到這種事情大多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奈何抓人的是裴覦。
那裴覦原是罪奴出身,身份卑賤至極,後來投了軍營一路廝殺爬上高位。
一年前蠻族犯境,業朝大軍慘敗,主將逃亡邊城告破,是裴覦力挽狂瀾率兵突襲入了蠻族後營,生擒蠻族大皇子逼他們撤軍才保住了邊城。
一朝功勳滔天,回京後裴覦就被陛下賜封定遠侯之位。
景帝對他異常看重,將皇城司交到他手裡,而裴覦替景帝監朝堂,肅清汙吏,鏟除心懷異己之人,回京不過短短半年,死在他手裡的朝臣就不計其數。
那人性子陰晴不定,也格外不近人情。
他如果不肯鬆手,謝玉嬌彆想脫身。
謝淮知想起他去皇城司時被拒門外,就氣惱。
“孫家那邊罪證確鑿,隻是因為鹽稅案還沒徹底查清才暫時收押獄中,那個裴覦就是個瘋狗,我怕他會咬上謝家。”
“鹽稅案滯汙已久,孫家既是主謀之一,我們跟他們聯姻本就遭人揣測,皇城司既然要嚴查,那與孫家任何交集都會成為罪證。”
謝淮知說道:“你管著府裡中饋,我來找你是想拿回孫家的聘禮,還有他們之前送過來的那些東西。”
沈霜月聞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初伯府和孫家聯姻,孫家送來的聘禮格外厚重,那時還以為是孫家人對謝玉嬌的看重,可是如今這些東西卻成了燙手山芋。
眼下孫家落罪,但謝家和鹽稅案無關,謝淮知是想要主動撇乾淨關係,將孫家的“贓物”送去皇城司。
謝淮知說道:“事情緊急,現在就去取。”
沈霜月也不敢耽擱,連忙帶著謝淮知就去了庫中,可剛一開口說要取孫家聘禮,那管事的臉瞬間就白了。
“夫人,那孫家的聘禮不是被您的人取走了嗎?”
沈霜月震愕:“我什麼時候取過聘禮。”
那管事撲通跪在地上:“一個月前,您說您手頭缺些銀子,派人過來拿了孫家的聘禮,除了三牲海味和酒水茶果,現銀和首飾取走了大半。”
沈霜月怒斥:“你胡說什麼!”
她從來沒有碰過孫家的聘禮,當初孫家將東西送過來後,她就直接讓人送進了庫中收存起來。
原本謝玉嬌出嫁時要將那些聘禮當作陪嫁一起帶出門,可是謝老夫人說她對謝玉嬌婚事不夠看重,而且孫家送過來的銀子也不夠壓箱底。
她便將那些聘禮留了下來,另外花費巨資替謝玉嬌準備了嫁妝,這些聘禮放在府中當作謝玉嬌將來的退路,可如今卻說她將聘禮取走了。
沈霜月扭頭就撞上謝淮知滿是懷疑的神色,她皺眉說道:“伯爺,我沒碰過孫家的東西,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謝淮知說道:“府中中饋是你在管,庫房鑰匙在你身上,你說你不知道?”
沈霜月解釋:“中饋的確是我在管,但是鑰匙不止我有,母親那裡也有一份,她也能夠動用庫中的東西。”
“你是說母親動了孫家的聘禮?”
“我沒這個意思,隻是府庫的東西一般人不敢擅拿,眼下孫家事要緊,那聘禮被人取走,母親那邊或許知情,不如先找母親問一問……”
“絕無可能!”
謝淮知聲音陡然高了幾分:“我伯府什麼東西沒有,母親怎麼可能會貪圖孫家那些聘禮。”
沈霜月頭本就隱隱作痛,再聽他這般是非不分也不由生了怒氣。
“母親是不缺那些,難道我就缺?”
她是聲名狼藉,被沈家厭棄,可是當年因為對謝家有愧,她入府時沈家也是給了豐厚的嫁妝的,她什麼時候缺過銀錢?
她努力耐著性子說道:“這幾年我雖然管著中饋,但是庫中管事皆是母親院子裡的人,我怎麼可能不驚動裕安齋拿走孫家那麼多東西?”
謝淮知聞言頓時盛怒:“你的意思是母親拿了那些東西汙蔑你?”
“我沒有。”
沈霜月覺得他胡攪蠻纏:“伯爺,我隻是與你就事論事,我知道你厭惡我,可我沒做過的事情我絕不承認,庫中鑰匙不止我有,東西丟了誰都逃不掉責任,母親自然也是……”
“你閉嘴!”
謝淮知厲聲道:“我說了母親絕不可能動孫家的東西,你休得詆毀她!”
“是我詆毀,還是伯爺心虛?”
沈霜月額頭跳動著抽疼,人也失了耐性,“孫家麻煩近在眼前,我也隻是想要儘快把東西找回來,母親問心無愧自然不怕跟我對質。”
“可是伯爺連問都不問就認定是我,你到底在怕什麼,是怕東西真的是母親拿走顯得你不辨是非偏心自負,還是怕栽贓不到我身上……”
“啪!”
謝淮知抬手就朝著她打了過去,就見她踉蹌撞在身後柱子上,本是明豔的臉上狼狽至極。
她唇邊見了血,紅著眼抬頭看他。
“我看你簡直就是死性不改!”
“我不讓你對質是為了誰?你當年強行嫁進來母親已經厭你至極,這幾年你不擇手段又心思歹毒,你還敢叫囂跟人對質,居然還敢罵我。”
謝淮知怒極,當年也是這樣,沈霜月頂著這張芙蓉嬌麵天真乖巧地叫著他姐夫,癡纏著入府陪伴有孕的婉儀,可後來卻給他下藥,活活氣死了她親姐姐。
婉儀一屍兩命,她卻嫁進了伯府。
後來入府幾年,她接連生事,不是害玉嬌摔傷,就是害玉茵流掉了孩子,就連母親那裡也被她屢屢頂撞,拿苦肉計陷害。
要不是他看在婉儀死前苦苦哀求,她早就被亂棍打死沉了塘,可如今居然還敢罵他。
謝淮知對上她滿是譏諷泛紅的眼隻覺怒火衝頭,是她強行攀纏上她,居然還有臉叫囂。
他甩袖寒聲道:“不知感恩的東西,來人,把夫人關進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