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落魄如喪家之犬的身影,正踽踽獨行在渝州冬夜傍晚寒冷徹骨的街頭。
尤愛民蓬頭垢麵,身上的衣服臟得如同乞丐一般。
十天前,尤愛民被一夥身份不明的人帶到一座隱蔽的 d 校;在暗無天日的羈押室中,他被囚禁了整整十天。然而,命運的嘲弄並未停止,他最後還是被無情地通知:經組織討論決定,開除他的“d 籍”和警察職務。
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他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定下了一個喪失理想信念,背棄初心使命的罪名,隨後,便正式失去了自己一生都引以為傲的身份——人民警察,如同被放逐般掃地出門。
兩年的時光,他嘔心瀝血,臥薪嘗膽,本以為能迎來撥雲見日的曙光,卻未曾想是更加深不見底的深淵;時至今日,他不僅妻離子散,如今就連最後一絲榮光也被殘忍地剝奪l 。
調查、降職、停薪,這一連串的打擊未能將他擊倒;妻離子散,好兄弟無辜殞命,這沉重的傷痛也未能將他壓垮;一次次被打得鼻青臉腫,他仍然屹立不倒。
然而,就像 800 多年前的嶽飛一樣,被“莫須有”的罪名剝奪了警察身份後,尤愛民真的迷茫了,自己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如今卻僅僅換回這般落魄的下場,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心中仿佛有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如墨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無光。
在一個小賣部前,尤愛民撥通了“前妻”簡秀英的電話。
接起電話後,聽筒的那頭剛剛用顫音說了一個“喂~”,就已經泣不成聲,哭聲如杜鵑啼血,令人心碎。
尤愛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被火灼燒過一般,乾啞得厲害。這幾天頻繁地遭受非人的折磨,已經讓他的身體和意誌力都瀕臨崩潰的邊緣。但是,他不能倒下,他不能讓妻子和女兒擔心。於是,他趕緊吞咽了兩口口水潤了潤嗓子,然後強顏歡笑說道:“乾嘛呀這是!都快過年了!喜慶點”
“愛民”電話那頭再次傳來了啜泣聲,那哭聲如泣如訴,男默女淚。
尤愛民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他趕忙仰頭望向天空,仿佛想要讓那即將溢出的淚水倒流回眼中,他用略帶哽咽的聲音輕聲說道:“哭什麼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等我這邊辦完事就去找你們……”
黑白屏幕上顯示,通話時間已經過去了 1 分 40 秒。
此時,胖胖的小賣部老板娘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尤愛民見狀,急忙說道:“好了好了……我還有事,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有什麼話下次再說……”
話畢,他便將聽筒朝著座機的掛機鍵上放去。
就在這時,聽筒裡簡秀英那淒厲的呼嚎聲驟然變大:“愛民~不要啊~愛民……”
尤愛民緊緊閉上眼睛,心一橫,將聽筒重重地放到了座機上;聽筒中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隨後,尤愛民從口袋裡掏出那僅剩的兩張一元紙幣,遞給了胖胖的老板娘。
老板娘這才收斂起那警惕的目光,心想:這人一副乞丐模樣,要是打完電話就跑,自己可上哪收錢去。
被人當成了要飯的,尤愛民的臉色不禁有些尷尬。然而,當他轉回頭時,卻恰好對上了兩張神色複雜的臉。原來,眼前站著的正是推著擺攤用三輪車的張正父母。
張母見尤愛民已經發現他們倆後,嘴唇顫抖著,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張父見狀,隻能硬著頭皮顫顫巍巍地說道:“尤……尤局長,你……我……這……要不……要不一起吃個飯吧?”
尤愛民神色一鬆,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不過我早就不是局長了,而且以後我連警察都不是了”,說完,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夫妻兩人對望了一眼,瞬間讀懂了彼此的心意。
……
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巷子火鍋店裡,三人落座後卻相對無言,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尤愛民打量著火鍋店的格局,不由得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張正時的情景,一時間思緒如潮水般翻湧。
那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宛如一顆璀璨的星辰,卻在命運的捉弄下……
如今,已經知曉事情真相的兩口子,看到尤愛民的舉動,瞬間洞悉了他內心的想法,兩人的眼眸中也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一絲悲傷。
最終,還是張父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乾咳一聲, 然後聲音中帶著一絲沙啞和顫抖說道:“小正的事麻煩尤局長了,但是事已至此,就彆查下去了……你……我……我們……”說到最後,張父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已然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張母也早已淚眼朦朧,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淌下:“尤局長,我們全家對您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但是求求您,彆再查下去了,我相信到了今天,小正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尤愛民望著眼前這對已哭成淚人的夫妻,心中的信念卻愈發堅定。既然兩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事到如今,他已孑然一身,無所畏懼,那就讓他一個人負重前行吧!
悲喜兩重天,正當尤愛民和張正的父母如泣如訴、愁腸百結的時候,袁景燦的家中卻如鬨市一般,迎來了一大群親戚。此刻,男男女女們正圍坐在客廳的火盆旁,嘰嘰喳喳,喧鬨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鬨。
袁景燦從眾人的七嘴八舌中得知,原來他的小舅舅王曆群去年在南方開了一家電子組裝廠,起初生意不溫不火,然而今年下半年,猶如神助一般,突然接到了幾個大訂單,瞬間賺得盆滿缽滿!
俗話說,富貴不裝b,猶如錦衣夜行。於是,王曆群便打算將袁景燦的外公外婆以及仍在大學讀書的小姨王玥一同接到南方去過年。這次前來袁景燦家,正是為了提前拜年!
袁景燦一臉無奈地看著容光煥發、口沫橫飛的王曆群,心中不禁有些無語。
王曆群對商業邏輯一竅不通,卻一直自以為是,覺得是自己經營有方;此時的他,甚至將這一切歸功於老王家的祖宗保佑,所以今年才會如此順風順水。這簡直就是典型的“站在風口上的豬”。
然而,不得不承認,在這個野蠻生長的時代,類似於王曆群這樣的人可謂多如牛毛,他們是時代的寵兒,輕而易舉地品嘗到時代的紅利,在轉瞬之間便賺取到了常人窮儘一生都難以企及的財富。
但就如同中彩票一般,這批人通常會麵臨三種結局:第一種是胸有溝壑者,他們憑借這筆原始資本的積累,如雪球般迅速滾動,甚至一飛衝天,成為某些行業中獨樹一幟的獨角獸;
另一種則是知足常樂,進行一些細水長流的投資,隨後逍遙半生,此類人最為常見。
而最後一種,他們宛如沉醉在功勞簿中的酒徒,終日渾渾噩噩,不思進取,隻顧貪圖享樂,亦或自我陶醉,全然不顧市場的發展規律,逆流而上。最終,他們往往會被打回原形,甚至極有可能淪為老賴!
小舅王曆群這副模樣,顯然與第三種人如出一轍。
袁景燦一麵陪著笑臉,一麵暗自嘀咕著,希望這位小舅以後彆拖他的後腿!
小舅的女兒,也就是袁景燦的表妹王思語,繼承了小舅媽純真質樸的性格。她原本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卻在學習上異常用功。中考時她脫穎而出,成功考入了蜀都最負盛名的高中——七中林蔭中學。隻是後來的高考時候聽說成績並不理想。
然而這次來到袁景燦家中,袁景燦明顯察覺到她變得有些高傲,對自己這些“窮親戚”已然不屑一顧。
原本每次聚會時,年齡相仿的袁景燦、王思語、王玥、袁莉,還有大舅的兒子王琦,都會湊到一起聊些年輕人的話題。現在王玥還是那副老樣子,而王思語卻端起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勢,對袁景燦等人也是一臉嫌棄的表情,似乎覺得他們幾個都是土包子,和他們混在一起十分掉價。
袁景燦根本不慣著她,他心中暗想:“我又不靠著你們家,你愛怎樣就怎樣,我才懶得理你!”
倒是王玥麵上洋溢著滿滿的興奮之色,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過去半年在津門的學習生活經曆。字裡行間所流露出的喜悅之情難以掩飾。
原來王玥去年成功考入了津門市著名的南大攻讀研究生學位。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南方姑娘,一下子來到遙遠的北方求學,尤其是身處擁有獨特且頗具魔性口音的津門,新鮮感和趣味性自然不言而喻。
袁景燦始終麵帶微笑全神貫注地聽著,時不時還會發出笑聲來回應她。每當王玥講到一些有趣的故事或遭遇時,袁景燦都會恰到好處地插上幾句話,表示理解或者給予鼓勵。此外,他還真誠地向王玥表示自己也沒去過津門,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去津門看她。屬於是把情緒價值給王玥直接拉滿了
吃完晚飯,眼看著天色已經不早了,眾人紛紛起身告辭。
就在此時,已經快要走到門口的王曆群突然停下腳步,隨後他猛地一拍腦門兒如恍然大悟般迅速轉過身來,搖搖晃晃地朝著正在送客的袁景燦走去,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濃烈的酒氣噴薄而出:“小燦啊!我剛想起來一件事兒。你思語表妹這次高考發揮得不太理想,隻考上了個浙大。我剛才聽你爸說,你不也是在臨州上學嗎?既然如此,你們兩個年輕人可要多聯係聯係呀!來來來,互相留個電話號碼吧。”王曆群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
聽到這話,袁景燦不禁麵露難色,連忙插科打諢想要糊弄過去。
然而,王曆群根本不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哎呀,你可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要大氣一點嘛!要是在外麵讀書缺錢花了,儘管跟小舅我說!小舅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到時候我讓思語給你帶過去就行啦!記住啊,出門在外可千萬彆給咱們老王家丟臉!”
說完這些話,王曆群不顧袁景燦的拒絕和袁建軍鐵青的臉色從錢包裡掏出一遝厚厚的鈔票,數出一千元,然後硬要塞進袁景燦的衣兜裡。還佯裝生氣地非要兩人互相留下電話。
袁景燦真想啐王曆群一臉,這個鬥大的字不識一筐的小舅差點把整座凡爾賽宮都搬到他家裡來了。
不過對方好歹是自己的長輩,最後在王曆群的執意要求下,袁景燦還是無奈地和同樣一臉不情願的王思語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