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踏出葬劍淵結界時,正逢淩霄劍宗十年一遇的霜降。
他裹著從腐屍堆裡扒出的破舊麻衣,赤足踩過覆滿冰碴的青石階。戒律堂的玄鐵鐐銬鎖著腕骨,每走一步都叮當作響——這是那群老東西施舍的“仁慈“:廢去修為卻不殺他,要這曾經的劍道天才,永生永世跪在外門當條看門狗。
“磨蹭什麼!“
監工執事的鞭影破空而來,卻在觸及蕭霽後頸時詭異地滑開。鞭梢在寒風中結出冰晶,執事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雜役處的銅爐殿飄著劣質靈穀的焦糊味。
蕭霽垂眸盯著腳邊碎裂的陶碗,米湯裡映出他如今的樣貌:白發如枯草糾纏,右眼蒙著從屍骸上扯下的黑布,露出的左眼瞳孔竟泛著淡金色。
“新來的?“
油膩的陰影籠罩頭頂。管事王祿挺著酒糟鼻湊近,腰間儲物袋叮咚作響——那裡至少裝著三十塊外門弟子月俸的靈石。
蕭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他能聞到王祿身上混著酒氣的腐臭味,更聞到儲物袋裡飄出的築基丹香氣——正是三日前本該屬於外門大比魁首的獎勵。
“啞巴還是聾子?“王祿一腳踹翻陶碗,米湯潑在蕭霽膝蓋上結出冰花,“從今日起,你負責清掃劍塚外圍,每日上交三顆養氣丹作孝敬!“
圍觀的雜役們發出竊笑。誰都知道劍塚煞氣最重,煉氣期修士靠近半日便會經脈潰爛。
蕭霽緩緩抬頭。
黑布下的右眼突然滲出暗金色血絲,王祿腰間的儲物袋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細縫。
“啪嗒。“
青玉瓶滾落在地,瓶塞震開的刹那,築基丹的清香席卷大殿。
死寂。
王祿的臉瞬間慘白——這瓶本該“上供“給內門長老的丹藥,此刻正躺在蕭霽腳邊。
“養氣丹沒有。“蕭霽用鐐銬磨破的手指拾起玉瓶,聲音沙啞如鏽劍相擦,“這個,要麼?“
暴怒的鞭影劈頭蓋臉砸下!
“區區賤人也敢偷丹!“
蕭霽卻在鞭梢觸及發梢的刹那側身。看似踉蹌的躲避,卻讓王祿的鞭子狠狠抽中自己大腿。慘叫聲中,他“慌亂“地撞向銅爐,爐中炭火飛濺,精準點燃王祿的褲襠。
“救、救命啊!“
王祿滿地打滾,火苗卻順著酒氣越燒越旺。雜役們手忙腳亂潑水時,蕭霽已退到殿角。他摩挲著偷藏的半塊火炭,在牆上刻下一道劍痕——正是《殘劍訣》裡最基礎的“引煞入體“。
“抓住他!“王祿的嚎叫變了調。
四名煉氣中期的雜役圍攏過來,手中鐵棍泛著幽藍毒光。
蕭霽的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等這一刻很久了。
第一根鐵棍砸向後腦時,蕭霽“恰好“被門檻絆倒。鐵棍擦著耳畔砸入青磚,飛濺的石屑在他臉頰割出血痕。他踉蹌爬向劍塚方向,身後追擊者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鬼。
劍塚外圍的煞氣如附骨之疽。
蕭霽剛踏入界碑範圍,體內沉寂的斬劫劍突然震顫。他能感覺到那些遊離的煞氣正在歡呼,如同子民迎接歸來的君王。
“差不多了。“
他在一截斷劍旁停步,轉身時瞳孔已化作熔金色。追擊的雜役們突然僵住——有什麼東西順著影子爬上了他們的脊背。
“呃啊!“
最胖的雜役率先慘叫。他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劍痕狀的黑斑,丹田如同被千萬根毒針刺穿。其餘三人驚恐地發現,自己辛苦修煉的真氣正順著毛孔流失,化作黑霧湧向蕭霽的方向。
“魔、魔修!“
他們連滾帶爬地逃竄,卻沒注意蕭霽指尖彈出的四縷劍煞——那會讓他們在未來三個月內,夜夜夢見自己被萬劍穿心。
暮色降臨時,蕭霽倚著斷劍坐下。
他攤開掌心,三顆沾著泥汙的養氣丹靜靜躺著。這是從王祿儲物袋裂縫中順走的“利息“,丹紋深處還殘留著斬劫劍的煞氣。
“以丹為引,倒是便宜你了。“劍靈的嗤笑在識海回蕩,“直接吞了這些煞氣,不比苦修快?“
蕭霽卻將丹藥捏成粉末。
煞氣順著指尖鑽入經脈,卻在觸及心臟時被某種力量凍結——那是他給自己下的禁製:每日最多吸納三縷煞氣,以免被劍靈反噬。
“砰!“
劍塚深處突然傳來異響。蕭霽警覺抬頭,看見一道纖弱身影跌出迷霧,懷中死死護著幾株沾血的洗髓草。
“蘇…淺?“
他下意識攥緊殘劍。少女的鵝黃襦裙破成布條,腳踝處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滲出黑血——那是劍塚毒瘴的痕跡。
記憶突然翻湧。
三年前蘇淺被毒蛇咬傷時,也是這樣蜷縮在他懷裡發抖。彼時他還是外門大師兄,能光明正大地為她吸出毒血。
“誰在那裡!“蘇淺突然揚手甩出銀針。
蕭霽偏頭躲過,卻聽見身後傳來重物倒地聲——王祿派來的跟蹤者喉頭插著毒針,頃刻間化作膿血。
“你…“蘇淺愣住。
她看著眼前這個白發掩麵的醜陋雜役,莫名想起墜淵那日蕭霽被血浸透的白衣。
“滾。“蕭霽壓低聲線,將殘劍抵在她頸側,“再往前半步,死。“
蘇淺卻突然伸手扯他麵巾。
黑布滑落的刹那,蕭霽右眼的熔金豎瞳暴露在月光下。少女瞳孔驟縮,指尖顫抖著撫上他額角的傷疤——那是她當年親手包紮的位置。
“蕭霽哥哥…“
“你認錯人了。“蕭霽一掌劈在她後頸。
接住蘇淺癱軟的身軀時,他嗅到熟悉的藥香——那是他墜淵前夜,偷偷塞進她枕下的驅煞香囊。
劍塚煞氣突然暴動。
蕭霽抱著蘇淺疾退數丈,原先站立處已被毒瘴腐蝕出三丈深坑。他低頭看向懷中人蒼白的臉,突然將殘劍插入心口。
“你瘋了?!“劍靈暴怒。
蕭霽卻任由心頭血浸透洗髓草,直到它們褪去毒瘴化作金色:“我說過,要親手…“
他掰開蘇淺的唇,將靈草汁液渡入。
少女睫毛顫動時,蕭霽已消失在山霧中。唯有一截刻著劍痕的斷枝留在原地,那是《殘劍訣》第一式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