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亥時,趙禎才回鸞鳴殿。他怕擾了莫蘭安睡,命內侍不予稟告,隻悄無聲息的往暖閣去。廊下當值的宮女圍著小爐子正躲在門房裡低聲嬉笑閒話,忽見有燈籠從風雪中疾步而來,也不出去相迎,隻開了門縫,唏噓道:“是誰呀?”
趙禎心情甚好,便笑道:“連朕也不認得了麼?”
嚇了裡頭的宮女連忙“嘎吱”開了門,正要行禮,卻見趙禎已行至眼前,輕聲問:“你家娘娘睡了麼?”
領頭的宮女屈膝,伶俐道:“娘娘做了橙飲子,說等著官家來吃,此時還掌著燈哩。”
待行至廊下,閻文應收了傘,替趙禎拂去身上雪片,取下貂裘雪帽,方掀起簾子,輕聲稟道:“淑妃娘娘,官家來了。”
果是滿室橙香,清爽宜人。莫蘭還未起身,趙禎便笑道:“怎麼想起做橙飲子來,仔細凍了手。”
莫蘭撐著腰站起,見他還穿著朝服,忙令清秋拿了寢衣來,方道:“上次你在慈元殿說要吃橙飲子,一直忘記做。今兒下著雪,又不能出去,閒呆著也無趣。況且,那橙子若是放得久了,倒不新鮮。”邊說著,又伺候他換衣。
清秋用汝窯蓮花式白釉溫碗呈上橙飲子,隻見黃澄澄的湯汁裡飄著粒粒果橙,趙禎原本吃得極飽,卻也不忍拂她的意,細細品完,哄道:“味道比司膳司尚宮做的還要好。”
莫蘭斜睨著他,癡嗔道:“瞎說。”
他抬眼望去,隻見她一身繡白色梅花對襟棉綾寢衣,披散著青絲站在燈下,簪花全無,臉上似蹙似笑,眼中爍爍有光,自有一股無以言喻的嬌俏,又嫻靜如出水芙蓉。他伸手去抱她,卻被她的肚子頂在小腹上,不由得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自你有妊,竟連抱一抱也難,等小皇子出世了,看朕如何收拾你……”
正說著,忽聽外頭有吵鬨之聲傳來,清秋站在簾外道:“官家,德妃娘娘殿裡的惜茜求見。”還未等趙禎說話,惜茜已噗通跪至門檻邊上,哭道:“求官家去瞧瞧德妃娘娘,已兩日高燒不退了,若是再這樣下去,隻怕……”
趙禎連忙起身換衣,問:“可有宣召禦醫?”
惜茜道:“白日裡林祥和大人去殿裡瞧過,熬了湯藥。娘娘午時還有些精神吃了半碗稀飯,可剛才又全部吐了出來。”
趙禎朝窗下喚:“閻文應!”
閻文應進殿,躬身候命。趙禎穿好鹿皮雪靴,邊往外走,邊道:“傳朕的旨意,命林祥和、周以致、蔡還臨即刻入宮,給德妃診治。”說著就要往雪中去,莫蘭從暖閣中追了出來,道:“六郎,等一等。”又親自伺候趙禎戴好雪帽,裹好貂裘,淺聲責怪道:“隻顧著急,連帽子也不戴,小心反倒傷了龍體。”
趙禎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早些安寢,朕明日再來瞧你。”
莫蘭“嗯”了一聲,柔聲道:“你也彆太憂心,林大人醫術高超,自然保德妃無恙。”趙禎點點頭,旋即往風雪中去了,莫蘭在廊下望著那朱紅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了,方回屋。
次日,風雪已停,亭台樓閣之上皆積著厚厚白雪,璀璨的晨陽破雲而出,斜斜的傾灑於地,似有金光萬丈。
弄月用過早膳,正站在廊下迎著陽光瞧宮人們在院中掃雪,見李婕妤一身錦緞煙霞紅提花棉褙子,裹著銀狐輕裘披風款款而來,忙笑道:“想來路上濕滑得很,你怎麼來了?小心撲了寒氣。”
李婕妤扶著宮婢涴苾,行至廊下,方道:“瞧著今兒天氣好,就出來走走。陽光暖和,倒不怕著寒。”
兩人互道了安,攜手走進暖閣。弄月還未來得及妝扮,遂打開紫檀雕雲芝紋妝盒,撥弄著裡頭的首飾。她撿了銀鍍金穿珠點翠花的簪子往發髻上比了比,似無意道:“你可聽說了臨華殿那位?”
李婕妤坐在梨木鐫花椅上,喝了口熱茶暖了暖心肺,方道:“隻怕是不行了。”
弄月放了簪子,又撿了垂珠耳墜戴,道:“原本還以為她是不待見皇後,才終日稱病不去請安,如今看來,卻是真病了。”
李婕妤道:“倒是便宜了張莫蘭,沒了德妃,她就是五嬪之首,再加上子嗣,連皇後也彆想好過。”
梳妝台上擺著幾株臘梅,紅豔豔的吐著花蕊,暗香襲人。弄月小心往上麵擰了一朵,鬢在髻上,道:“關她何事?總歸是德妃自己心氣兒太盛,傷了心脾,才至如此罷。”
李婕妤道:“若不是那年張莫蘭生富康公主時,德妃不及照應,官家又如何會厭棄至此。”頓了頓,又道:“彆說旁人,就說你我,這一年裡,官家可臨幸過幾次?那張莫蘭懷著子嗣,明擺著不能侍寢,官家卻也愛呆在那裡。除了初一十五中秋除夕,隻怕皇後也沒見過幾次聖駕,倒難為她沉得住氣。”
弄月聽著李婕妤說著這些,心裡湧出一股酸意,悶悶不樂起來。她抿了頭發轉身道:“官家喜歡她,咱們又能有什麼法子?不過是乾著急罷,等她生了皇子,還不知要寵成什麼樣。”又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淒涼道:“也怪我不爭氣,若是能有個一男半女的,即便是公主,也是不錯。官家待公主們,也很寵愛。”
李婕妤冷笑一聲,勾唇道:“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總歸要能生出來才是。”
弄月幾次都聽她說過類似的話,知道她城府頗深,平日也總有所保留,便問:“什麼意思?”
李婕妤卻又不願再說了,隻道:“反正到時你就知道了。”說著,又拉著弄月,笑道:“咱們去皇後宮裡請安罷。”
既是去慈元殿,弄月倒不好推辭,遂起身慢慢往殿外去。
趙禎在臨華殿守了一宿,上過早朝,又召禦醫問過話,方往暖閣瞧德妃。惜茜正領著眾人伺候梳洗,德妃精神稍霽,見官家進來,忙要起身請安。
卻被趙禎一把扶住,溫聲問:“可舒服些了?”
德妃臉上抹了胭脂,顯得有幾分紅潤,抿著嘴角,虛弱的笑道:“托官家的福,臣妾好多了。”隨即又輕聲請求道:“臣妾在榻上病臥多日,覺得腰都睡酸掉了,想出去走走,不知官家可願陪一陪臣妾。”
趙禎道:“外頭陽光極暖,此意甚好。”
臨華殿庭院中多植鬆柏,雖是隆冬,卻也綠意蔥蔥。此時樹枝上積滿了白雪,風一吹,就簌簌往下飄揚,落在人的身上,涼沁沁的融浸到衣襟裡。德妃裹著白狐毛披風倚在趙禎懷裡,慢慢往樹徑中走著。她從未被趙禎如此相待過,身子雖沉重難受,心裡卻歡喜至極,溢在臉上,仿佛那病痛也能即將彌退。
德妃滿眼憧憬之色,道:“小時候在家裡,有一次生病了,爹爹抱著我到外頭曬太陽。那時候院子裡種滿了梨花,爹爹將我扛在肩上,讓我摘樹尖上還未開盛的花骨子,好給娘做點心。我坐在爹爹肩上,瞧著漫天的花瓣飄來飄去,真像做夢似的。”
趙禎聽她語氣中似有垂暮之色,心中憐惜,忙將她往懷裡緊了緊,方道:“你若喜歡,明兒朕就叫人種上梨樹。”
德妃笑了笑,心想,即便種上了又有何用,此時也不能開花。卻終是沒有開口再言,能聽他如此哄著自己,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因是年初二,通鑒館各主事大臣皆不用上值,故館中寂寂無聲,隻幾名當值的宮女在裡頭打盹。子非無事可做,反倒閒得慌,就爬上樓頂,眺望著偌大的汴京城。
她站在陽光裡,瞧著販夫走卒熙熙攘攘,聽著呦嗬叫賣之聲隱隱傳來,心裡空落落的,像是丟失了一樣極為珍惜的物件,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每一次,隻要站在這個地方,她就會想起劉從廣出城那日,她氣喘籲籲的爬上樓頂,眼光搜尋著整個汴京城,哪怕僅僅是一片模糊的身影,她也甘之如飴。
“原來你在這裡。”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將子非嚇了一跳。但她並沒有回頭看,因為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她望著冬日湛藍烏雲的碧空,唇角微微顫動,卻並不說話。從廣走到她身側並立,他原是進宮請安的,因德妃病重,官家免了他的禮。
兩人靜立許久,子非忽而不懷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從廣道:“我來做什麼,難道還不清楚麼。”說著又去拉她的手,卻被狠狠甩開,子非道:“彆動手動腳,叫人瞧見徒惹是非。”
從廣諂媚道:“若是被瞧見了倒好,我乘機向官家要了你去。”
子非聽著這話極為生氣,轉身就要下樓去。從廣站在她身後,急道:“呂子非,你就不能待我好一些麼?我並不是要求你原諒,隻是怕你傷了自己。”
子非佇足,愣了片刻,依舊冷冷道:“我傷心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是死了,也與你無關。”聽到“死”字,從廣氣得不行,第一次朝子非吼道:“好,好,呂子非,今後你的事情,再與我無關。”說完,竟拂袖而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心裡想著他、念著他,可他真的來了,卻又忍不住發脾氣。素日貧嘴吵架慣了,也從未見他生過氣,今日不過也才說了兩句,他竟拋下自己獨自走了。
雖是暖陽,可風裡猶還帶著冬日透骨的凜冽與刺寒,拂在臉上,連鼻子都吹酸了。她伸手揉了揉繃緊的臉頰,想要對自己笑一個,可是嘴唇才要咧開,淚水卻已噴薄而出,冰冰涼涼的,濕了滿臉。
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抽一抽的疼,喉口似壓著千斤鉛石,連呼吸都喘不過來。她忍不住蹲下身去,將頭埋在臂彎裡,壓著聲音痛哭。
或許早該結束了,在他那年離開汴京的時候,在看見他與旁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在他說:“對不起,子非,我隻能娶你做側室”的時候。
可是,她舍不得他呀,所以才會如此躊躇、糾結、痛苦。
有繡著繁複花紋的緋色袍袖輕輕覆蓋在她臂膀上,她淚眼婆娑的抬起頭,是英眉皓齒的男人,他額上扭成“川”字,眼中滿是柔情,低聲道:“子非,你彆哭。”他跪至地上,連著膝蓋將子非圈在懷裡。
她這樣小,身寬體肥的呂子非,竟然能變得這樣小。
子非第一次將臉埋在從廣的脖頸裡,他的氣味本是淡淡的,肌膚相貼時,又像馥鬱得可以籠罩天地萬物。他將臉貼在她的臉上,輕拍著她的背,道:“你眼睛不好,彆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該衝你發脾氣。”
可子非卻哭得更凶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哽咽著從他懷裡鑽出來,想要起身,腿上卻早已麻如萬蟻啃蝕,一動也不能動。從廣半攬著她,問:“是不是腿麻了?”
子非不說話,隻點點頭。
從廣是練過武的,倒還能忍耐得住。他起身將子非抱起,放坐在案幾上,伸手輕輕的揉捏著她的小腿,抬頭問:“舒服些沒有?”
子非“嗯”了一聲,扭捏道:“叫人看見了。”
從廣手上不停,依舊是那句:“看見了就看見了唄,我正好向官家要了你去。”
腹上忽然被一腳擊中,若再下去半寸,可就斷子絕孫了……從廣痛得彎腰,吼道:“呂子非,你瘦是瘦了不少,怎麼力氣還跟牛似的!不知輕重。”
子非從案幾上跳下來,瞥眼道:“書上說,對付你這樣的色鬼,此招最管用,古人誠不欺我。”
從廣捂著小腹,惡狠狠道:“是誰寫的破書,全拿去燒了。”
子非斜睨著他,破涕淺笑道:“就是不告訴你。”說著,就要往樓下去。從廣連忙拉住子非的手,道:“等一等。”
子非倒任他牽著,眼中隻盯著樓口處,生怕有什麼人撞進來。從廣握著她的手扭捏許久,就是不鬆。子非不禁有些臉紅,嘀咕道:“好了麼?”
從廣道:“彆動。”
子非這才回過頭去,他身後的窗戶大開著,映著一片碧藍碧藍的晴空,案幾上用白釉長頸無紋的花瓶攏著大束紅梅,豔麗的花骨子在風裡漸次盛開。花下放著青瓜形缽子,裡麵裝著半透明的膏藥。
他微微低垂著頭,神色認真又小心翼翼,比女子還要輕柔的往缽裡挑了些許膏,揉抹在她手上,嘴上道:“這可是禦藥院最好的凍瘡藥,是官家特意下旨讓林祥和給淑妃娘娘調製的,我求了許久,才給我一小缽子,你可要仔細著用。”稍頓又道:“另一隻手。”
子非愣愣的將另一隻手遞與他,想起他剛進殿時就要拉自己的手,卻被自己狠狠甩開,不由得問:“你剛才要拉我的手,就隻是為了替我抹藥麼?”
從廣頭也不抬,隻道:“那你以為我拉了你的手,還能把你怎樣不成?”
子非聲音柔了幾分,道:“那你怎麼不解釋?”
從廣抬起頭,瞪眼看著她:“你壓根就沒給機會讓我解釋呀!”稍頓,又道:“你這動不動就吼人的脾氣,必須得改。”
兩隻手都滑膩膩的,放在鼻尖,亦能聞見淡淡的清香。
從廣將青瓜缽子放在子非手心,握住她的雙手道:“如果你不想嫁給我,就要好好保護好自己,不要生病,不要流淚,也不要生凍瘡。”頓了頓,眼睛裡蒙出薄薄的霧氣,用卑微得幾近懇求的語氣,輕聲道:“呂子非,你不要犟了,讓我來保護你,嫁給我,好不好?”
好像有什麼轟然倒塌了,心裡陡然呼出一口氣,像是踩在那五彩浮雲之上,身子輕飄飄的,不知道要落到哪裡去。
她記得這種感覺,劉從廣第一次在通鑒館的大殿裡,說要娶她回家去時,也是如此。像是被灌了迷魂湯似的,神魂顛倒,不知身處何方,隻知歡喜得即便馬上死去也願意。
從廣原本早已做好被拒絕的打算,心想,就算拒絕了也沒關係,反正還會有下一次,總有抱得美人歸的那日。
不料,卻聽子非緩緩道:“容我想幾天。”
從廣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子非已經抽出雙手,提著裙子往樓下去了,留著他獨自立在那梅花下,嘴角慢慢的溢出狂喜之意,終是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趙禎從臨華殿出來,行至宮街,正巧撞上弄月及李婕妤二人。待請過安,弄月心思一轉,上前道:“臣妾正要去鸞鳴殿看望淑妃,官家往哪裡去?”
趙禎不掩寵愛,笑道:“莫蘭正悶得慌,下了雪,又不好出門,你們過去跟她閒話幾句,倒好。朕也不用煩心了。”
弄月笑道:“能替官家解憂,臣妾心裡甚感寬慰。”
趙禎點點頭,笑意愈深,握了握她的手,道:“手上怪涼的,該抱個湯婆子出來。”
弄月頰上飛起一片紅雲,微微低頭道:“出來得急了些,便忘了,謝官家關心。”趙禎鬆了手,道:“朕前朝有事,先去了。”
弄月、李婕妤兩人忙躬身送駕。
待聖駕去得遠了,李婕妤方勾唇笑道:“你晉升已久,如今倒也還有幾分聖寵。不像我,除去剛進宮那會,官家還稀罕,如今連正眼也不瞧。”說著裹了裹身上披的織錦鑲銀鼠毛鬥篷,隻覺涼透到了心底去。
弄月露出幾絲驕縱之色,旋即又隱去,靜靜道:“你也算不錯的,瞧瞧去年才晉的新人,除去周美人、俞美人偶爾還能見著官家一麵,其她人隻怕連官家容貌都快忘了。”
李婕妤噗呲笑了一聲,道:“她們隻怕也恨透了那位。”兩人含沙射影說了許多話,既是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就閒步往鸞鳴殿去。
遠遠就聞見有歡聲笑語傳來,進了殿方知,原是馮昭儀抱著富康公主來了,旁側又有周美人、俞美人、連才人、朱寶林、苗禦女圍在一處逗著公主玩。
莫蘭挺著大肚歪在炕上瞧著眾人,見弄月二人進殿,也不起身,笑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弄月、李婕妤請過安,方道:“地上濕滑得很,知道你不能出門,特意來給你解解悶。不想,倒是叨擾你了。”
苗禦女最小,過了年也才十六歲,聲音還稍帶些稚嫩之音,笑道:“兩位姐姐來得正好,新元裡人多才熱鬨歡喜哩。”
因她初入宮時與周美人同處一殿,故兩人關係甚密,她笑道:“今兒早上我去棠梨殿瞧周姐姐,問她宮裡哪裡最熱鬨,她跟我說是鸞鳴殿,我還不信,此時才有些信了……”正說著,隻見馮昭儀手上抱著的富康公主忽然撲到苗禦女身上,嘴上嘟嘟道:“抱……”驚得馮昭儀“哎呦”一聲,朝莫蘭笑道:“樂兒開口說話了,讓苗禦女抱哩。”
苗禦女抱過公主,湊到莫蘭跟前,嘟嘴逗道:“樂兒,樂兒,知道她是誰麼?她是你大娘娘,快快,叫一聲大娘娘。”
樂兒臉上紅嘟嘟的,眼睛像葡萄一樣,黑黑圓圓的,極為討人喜歡。她望著莫蘭,忽而笑了笑,拖著綿長的奶音道:“娘……”哄得眾人皆笑了起來,莫蘭連聲答應著,心裡像是炸開的花似的,滿腔的歡喜恨不得要昭告全天下,她的樂兒能叫娘了。
到了晚上,帷幕層層垂落,燭光昏黃,莫蘭躺在趙禎懷裡,細細的說著樂兒白日裡開口叫娘之事,又道:“明兒你去馮昭儀殿裡瞧瞧樂兒。”
趙禎“嗯”了一聲,道:“你若是喜歡,不如接樂兒回鸞鳴殿罷。”
莫蘭往他懷裡蹭了蹭,道:“樂兒由馮昭儀養著我很放心,我臨盆在即,倒怕疏忽了她,不如再等一等。”
趙禎無話,將她往懷裡攬了攬,道:“明兒朕不宿在鸞鳴殿,你若身子不爽,儘管遣人來稟告,朕會叮囑閻文應……”他還要說什麼,隻覺她呼吸漸重,遂輕聲問:“你睡了麼?”
莫蘭迷迷糊糊嗯了一聲,翻過身去仰躺著,再沒了聲響。
趙禎支起身子,見有幾縷青絲胡亂撲在她頰上,不覺伸手輕輕拂開,露出安靜瑩白的素臉。他凝視片刻,又幫她捂好被角,才悄悄走下榻去。
清秋在外頭聽見細瑣之聲,忙輕手輕腳進殿,將燭台移至案幾上,挑亮了燈,磨墨伺候趙禎批奏章。
附錄:“新元”的意思就是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