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鼓樓遙遙傳來晨鐘之聲,殿中靜若無人。趙禎臉上露出陰鬱之色,他望了望窗外,見碧空萬裡,春風拂麵,是個踏青野遊的好天氣。
他認得她,那晚雨夜憩閣,她隨他爬窗,其從容與膽大,令他另眼相看。他俯視著女子,她的臉幾乎貼在地上,金色的晨光籠罩著她,四周騰起灰撲撲的迷霧。他記起那日,也是霧蒙蒙的雨中,她對他說:“我姓張,叫張莫蘭。在仁明殿通鑒館當值,大人若想要回這帕子,就去通鑒館找我。”
倒是第一次,有人膽大妄為的居然敢,要他去找她!
過了許久,他才輕啟唇,臉上一副冷峻尊貴之色,“將頭抬起來!”
她緩緩抬起頭,卻並不抬眼,隻敢看著官家的白襪禦靴。靴尖處用金銀絲絞著繡有九爪飛龍,針眼細密無痕,是上等繡品。
莫蘭在奉茶司當值多年,衝在前頭伺候的總是七品的代秋和春竹,姐妹幾人在私下雖熟稔親昵,在上位麵前卻謹守著分寸與階製。隻要是有比自己階位高的宮人在,莫蘭便絕不會踏進內殿一步。
故而,趙禎竟不識她。
他跟她說話,這也是第一次。
她低眉垂眼,臉上的驚恐之色猶未褪去,他忍不住放緩了口氣,“你彆害怕,先說說是怎麼回事。”
莫蘭先磕了頭謝恩,才道:“奴婢叫張莫蘭,確為司籍司的女官。那日去凝和殿的梨花林,也確為司苑司的典苑尚宮命奴婢去綴瓊亭摘十筐梨花,奴婢因走錯了路,還被賞了十大板子,官家若不信,可使人去查。”
她臉上未施胭脂,素淨白皙。一頭青絲綰在腦後,露出光潔細膩的額頭,彎彎的眉毛如遠山青黛,清澈的眼睛如一泓清水、如寒星、如寶珠,眼波似晶瑩之玉,流光溢彩。
趙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眼光卻不離她的臉,竟有些發起癡。且和輕輕喚了一聲:“官家。”他似從夢中驚擾,猶還帶著睡意,含糊不清問:“嗯?”又自顧自“哦”了一聲,這時有宮人從書架後轉出來,屈膝請安,道:“官家,太後娘娘請您去慈寧殿用早膳。”
趙禎起身,指了指跪著的莫蘭,“你,跟在一旁伺候。”說完,即往樓下走去,有太監細細的高聲傳:“官家起駕慈寧殿。”
樓下的掃灑宮人顯然受到驚嚇,竟不知禦駕已臨仁明殿,又從未有接駕的經驗,更未見過聖駕,遂都心驚膽顫的齊齊跪於地上,垂首靜默。
弄月跪於最末,見莫蘭跟隨禦駕走了,滿心疑惑。
出了殿門,宮街上早有肩輿儀仗候著,周懷政請官家入輿,自己隨身親侍,一行人逶迤著浩浩蕩蕩往慈寧殿行去。
莫蘭不敢妄動,跟在蘇且和身後,他手臂傷口並未處理,隻簡單的將外衫卷起,把傷口露在外麵,任憑血自行止住。莫蘭從懷中取了帕子,追在身後,想要幫他綁住傷口。他卻忸怩著不讓,官家跟前又不敢大肆訓喝,隻好厭惡的瞪了她一眼。他自恃威猛,馳騁沙場之時敵人見著他瞪眼吹胡,也要嚇走三分膽,哪知這女人一點也不怕,邊隨著儀仗走,邊麻利的將帕子綁在傷口處,又壓低了聲音道:“我既替你綁了手臂,你也該將碧玉金簪還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