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影
霜降後的清晨,山門石階上凝著薄冰。
雲裳斜倚在聽鬆閣的朱漆廊柱下梳頭,象牙梳齒間纏著幾縷銀絲。她今日綰的是飛仙髻,斜插一支青玉纏枝簪——簪頭雕著九瓣蓮,花心嵌了粒米珠,是百年前師尊從南海鮫人處換的聘禮。晨光漫過三重歇山頂,簷角蹲著的銅貔貅影子投在她月白裙裾上,倒像繡了幅暗紋。
“師姐的簪子比那西洋鏡還亮眼。”
青鸞抱著新采的雪芽茶路過,狐尾掃過石階積雪。小狐妖今日換了鵝黃襦裙,發間彆著朵冰雕的山茶,花瓣薄如蟬翼,是玄同先生用劍尖刻的。
雲裳輕笑,腕間玉鐲磕在石欄上叮咚作響:“昨兒山下劉鐵匠的娘子說,城隍廟會來了批蘇繡料子,正紅底子灑金牡丹的,給你裁件鬥篷可好?”
話音未落,山道傳來銅鈴聲,七八個孩童舉著糖葫蘆衝上來,領頭的翠妞攥著褪色的布老虎:“雲裳姑姑!二丫被西洋鏡照哭了!”
二、鏡劫
城隍廟前的西洋鏡攤子圍滿了人。
二丫蹲在青石板上抽泣,凍紅的手指指著鎏金鏡框裡的幻影:黃發碧眼的番商手持琉璃瓶,瓶中泡著的三眼嬰屍正啃食一株茶樹。馮小桃的鬆綠鬥篷掠過人群,發間銀步搖撞出清越聲響。
“這勞什子‘千裡目’,倒是比說書先生還會編故事。”她素手撫過鏡麵,指尖蔻丹映得那幻影一顫,“隻是茶樹該這麼畫——”
玉簪忽地騰起青光,簪頭米珠綻出朵雪蓮虛影。蓮瓣拂過處,鏡中幻象驟變:雲霧繚繞的盤耳山上,雲裳正教女童們焙茶,青鸞的狐尾卷著竹篩接住飄落的雪芽。
攤主臉色煞白,鏡框內側的番文“煉妖司”三字被青光逼得顯形。鐵柱趁機掄起彈弓,鬆子擊碎鏡麵時,腥臭黑血濺上馮小桃的鬥篷,轉瞬被銀線繡的避邪紋吸淨。
三、茶敘
未時的暖陽化開抱樸亭簷角的冰棱。
雲裳跪坐在蒲團上分茶,越窯盞裡的雪芽浮沉如小魚。對麵坐著山下王舉人的夫人,赭色織錦襖子上沾著茶漬,卻渾然不覺地盯著雲裳發間玉簪。
“這茶能安胎氣?”王夫人撫著微隆的小腹,“前日西洋大夫說要用琉璃瓶裝藥水”
“夫人且看。”雲裳玉指輕點茶湯,水麵忽現幻象:三百年前懷孕的狐仙在山泉邊嚼雪芽,腹中靈胎泛著淡淡金光。青鸞適時遞上艾草香囊,囊麵繡著九尾狐抱子圖。
亭外忽起喧嘩。玄同先生拎著個西洋鐵匣進來,匣中裝滿古怪器械:“番商要換茶樹苗,說是能煉什麼‘長生露’。”
雲裳的玉簪突然發燙,簪頭雪蓮綻開,露出花芯藏的半片鮫綃——上書古篆“寧飲山泉死,不貪蓬萊仙”。
四、夜妝
戌時的山門懸起冰燈籠。
雲裳對鏡卸簪時,銅鏡映出青鸞在庭院教女童們點唇。茜草汁混了蜂蠟,點在翠妞眉心成了朱砂痣。小狐妖的指尖繞著二丫發辮,將幾根銀絲編成避邪的同心結。
“姑姑,西洋人的胭脂會吃人嗎?”翠妞舉著鎏金小盒,“張鐵匠娘子擦了這個,臉上爬滿紅絲。”
青鸞的狐尾卷走脂粉盒,尾尖蘸雪在石板上畫符。冰紋蔓延處,盒底顯出“煉妖司”的狼頭徽記:“真正的胭脂該這麼製——”
她摘下發間冰雕山茶,花瓣融成水珠滾入瓷缽,混著朱砂與雪芽粉,在月光下泛出珍珠色。
五、簪魂
子時的梆子驚起寒鴉。
雲裳獨坐藏書閣頂層,玉簪擱在《百草譜》上泛著微光。閣外忽傳來鐵甲船的轟鳴,三眼嬰屍的幻影籠罩茶圃。她拔下玉簪輕劃虛空,青蓮幻影中浮現曆代掌門的虛影——皆是雲鬢高綰、青玉簪首的女子。
“第九代掌門雲裳,請列祖鎮山。”
玉簪應聲碎裂,米珠中飛出七十二道銀絲,纏住鐵甲船的桅杆。番商的慘叫混著茶香飄散時,青鸞捧著新製的胭脂進來,冰紋石板上映出她狡黠的笑:“師姐的簪魂陣,倒比西洋鏡會講故事。”
晨光熹微時,雲裳綰發的已是一支竹簪。新削的竹節還帶著霜,簪頭刻著小小的踏雪狐。
美人譜
雲裳:
月白襦裙繡暗雲紋,青玉簪藏千年鮫綃。分茶時腕間玉鐲映雪,卸妝後素手調香。
青鸞:
鵝黃襦裙綴冰晶,發間山茶七日不化。教妝時狐尾蘸雪畫符,嬉鬨間破邪於無形。
馮小桃:
鬆綠鬥篷銀線繡咒,步搖聲響如清泉。護犢時蔻丹化劍光,談笑間鏡碎魂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