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相對,兩人都沒有移開,似乎在爭個高下,又似乎在計較長短。
男人黝黑的鳳眼深邃明亮,就這般直勾勾的看著她,趙靈姝很難做到不心旌神搖。
儘管她知道,她如此狡詐詭辯,秦王殿下不定怎麼在心裡唾棄她: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以後都見不著麵了,殿下對她的印象好壞,她完全不在意。
到底是趙靈姝先退一步,主動示弱。“殿下,說了那麼多話,您也渴了吧,小女子給您斟杯茶?”
“免了。喝了你的茶,我怕你再告到禦史跟前,扣我一頂恃強淩弱的帽子。我一個王孫公子,還想過清淨日子,可得罪不起這滿朝廷的言官。”
趙靈姝嘖嘖:謙虛了不是?
在這大秦朝,素來隻有你收拾彆人的份兒,誰還能舞到你麵前,礙你的眼?
真當秦王的“秦”,是封來的玩的啊?
那不止是秦孝章的秦,更是秦朝的秦!
與國姓齊名,翻遍史書,也就秦王殿下您一個!
趙靈姝模樣乖巧的抿著唇笑,“殿下真是愛開玩笑,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您怎麼還往心裡去了?方才我說著玩的,區區小事,驚動禦史,那不是小題大做麼?”
趙靈姝又將茶水往前推了推,“不過一杯薄茶,殿下嘗嘗可還適口?都怪我不知道此番能巧遇殿下,不然定早早準備上上好的茶葉,靜待殿下品嘗。”
趙靈姝這個能屈能伸、狡言善辯的模樣,再次讓秦孝章驚歎。
她也就吃虧在生為女兒身,不然,昌順侯府有她撐門戶,那至於步步衰敗?
秦王情真意切的歎了一聲,“你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生錯了性彆。不然,本王定是要招你到身邊,做一家臣。”
趙靈姝來勁了,“什麼家臣?官職幾品?比徐橋官職高還是低?我和您說,徐橋得罪了我,我指定是要壓他一頭的,若是官比徐橋小,那我可不乾。”
回應給趙靈姝的,是一道更為喑啞磁沉的低笑。
秦王語氣譏誚道:“人說商人狡詐女乾滑,為貲貨買賣巧舌如簧、能屈能伸;若逢利益,則漫天要價,蜂擁而上。姑娘雖為侯府嫡出,今日這一番作為,倒是與商賈無二。”
這話說的,不知道是褒獎多一些,還是暗諷多一些。
肯定是諷刺更多一些吧?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趙靈姝挑眉笑說:“得殿下一語,我心甚歡喜,回頭就將此事說給外祖和三個舅舅聽。
殿下不知道吧?我娘乃商戶出身,我自幼沒個兄弟。外祖他們生恐我日後沒人護持,被人欺淩,沒少教我立身之道。殿下褒獎的,恰是外祖傾囊相授的。連殿下也覺得我學到了精髓,想來我已經可以出師了。回頭我就將此事告知外祖,他老人家必定欣喜若狂。”
趙靈姝不因為秦王的刻薄感到羞恥,反以為榮。
她笑嘻嘻的模樣,成功把秦王氣了個倒仰。
這時候她倒是不說,得了個“狡詐奸猾,巧舌如簧”的名聲,以後她還活不活了?
她明明活的很痛快!
虧她之前還信誓旦旦拿生死來反擊他,她是怎麼做到睜眼說瞎話的?
這女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王孫公子全不被她看在眼裡,她都可以肆意威脅和愚弄。
德言容功和她更是沒有一點關係。
昌順侯府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才攤上這麼一個姑娘!
秦王閉上眼,不再看眼前的趙靈姝。
趙靈姝還在說,“殿下,您還沒有告訴我,那家臣究竟是幾品官?女子真的也能當麼,是不是和宮中六尚一樣,領朝廷的俸……”
“你閉嘴吧!”
馬車中終於安靜下來。
但安靜的隻有聲音,卻不耽擱趙靈姝的眼珠子忙活。
她一雙杏仁大眼咕嚕嚕轉著,眼睛更是時不時在秦王身上打個來回。
秦孝章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女子若真放肆無忌起來,會這麼讓人難以招架。
宮裡的公主都沒她難纏!
她不會以為他會一直放縱她吧?
秦王看過來,麵色冷的跟冰窖的冰塊似的。
趙靈姝見狀趕緊捂緊了嘴巴,但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分明在爭辯:我什麼都沒說,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怪嚇人的!
你禮貌麼?
秦孝章:“……”
若非暴雨連天,路上除了這輛馬車之外,再無彆的車輛,他真想將這女子踹下車!
馬車進了京城,一路急行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走到半路,終於碰上前去接人的馬車。
秦王不顧下屬阻攔,直接上了那輛翠蓋珠瓔八寶馬車。
兩輛馬車距離過近,以至於在嘩啦啦的暴雨聲中,趙靈姝還能聽到騎馬隨行的黑衣人,代為請罪的聲音。
“……一路疾行,馬打滑摔斷了腿……步行跑到宮裡送信……請殿下恕罪……”
秦王什麼都沒說,隻黑著臉進了車廂。
趙靈姝見狀,不顧外邊肆虐的大雨,趕緊掀開車窗簾子大聲喊,“殿下,我那些仆人還等著您派人去接呢。”
沒人回應,那輛八寶馬車的車輪滾動,眼瞅著就要啟程。
趙靈姝趕緊又喊:“殿下,殿下。”
“知道了!”
聲音中多了幾分暴躁。
但趙靈姝才不在乎。
知道就好。
劉嬤嬤幾人能儘快回來就好。
趙靈姝提高聲音,再喊,“殿下,您總得給我安排個車夫送我回家吧,我這也不會駕車啊。”
秦孝章耐心告罄,陰著臉看向一側的徐橋,聲音沉的跟悶雷一樣。
“你惹來的麻煩,你自己去解決!”
徐橋一路提心吊膽,被趙靈姝折磨的委實不輕。
路上他不止一次後悔,沒事兒招惹這魔星乾什麼!
他是勒索了她的馬車,但他不是沒成功麼!
她可倒好,討好殿下的時候,還不忘努力踩他幾腳。
她還堂而皇之的在殿下麵前進讒言,給他上眼藥!
話說回來,當時他勒索她的馬車,確實犯了殿下的忌諱。殿下當時沒處置他,回府後他照舊要領一頓罰。
但為了殿下的腿腳少受些痛苦,這頓罰他領的心甘情願。
偏就在他自我感動的時候,趙靈姝添油加醋,他險些成了那弄權誤國、才德不配位的佞臣!
他可真是冤枉!
早知道,早知道他寧願自己跑回京求助,都不會去招惹這趙靈姝!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就是悔斷腸,時間也不會倒流。
徐橋抹一把臉,任命的去善後了。
他決定以後對京城的名門閨秀都遠著些,誰知道其中的某一個,或是某幾個,會不會也像趙靈姝一樣能折騰。
這樣的祖宗,一個就夠他受了。
他再是不想認識第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