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即開學後的第一個休息日,摁捺許久沉寂不發的模特生涯終於找上門來。
“辻人——你知道嗎!!這周剛發布的《oeye》副刊銷量數據總結曲線一路飛升,公司從昨晚開始找上門來的通告甚至排滿下個月都綽綽有餘!”
主駕駛座上,昨天還氣喘籲籲的經紀人今天就已經神采飛揚、滿麵榮光,而後排位置,某話語中心的困倦到極點的黑發少年正頂著個雞窩頭惆悵望向窗外。
僅看臉、完全看不出應有的分毫欣喜或高興。
“你小子,怎麼都不表現得開心點!這次去名古屋的雜誌拍攝可是大好時機,黃瀨出道時都沒你這麼好資源……”
“說不定你能創造曆史,成為第二個上田大輔——然後走上人生巔峰,成為日本第一男模,畢業直飛米蘭巴黎,一手藍血一手紅血齊齊抓……”
上輩子聽了太多遍,耳朵都聽得要長繭,狐川辻人閉眼幾乎都能默背這一番話語。
但是現在、惆悵黑毛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些宏大願景上,而是全數維係在一個被在口中再三咀嚼的名字。
角名倫太郎。
“……”
‘我也是。’
‘我也很喜歡。’
狐川辻人陷在那兩句疊加的沉默buff裡一整晚,甚至直到現在也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他整夜翻來覆去、苦思冥想甚至都還搞不懂角名這兩句話指代的涵義。
‘我也是’可以理解為角名也同意他那句有關性格的看法,覺得自己性格很好。
但是後麵跟著來一句‘我也很喜歡’……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沒有跟在後麵的賓語,說話惡劣地隻說了一半。
是同樣也喜歡自己的性格?還是喜歡其他的什麼?
額頭抵著主駕駛後背,快要被這兩句話來來回回憋死的小黑毛頂著眼下濃厚的黑眼圈深深吸了口氣。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絕對是喜歡他這個選項。
畢竟他是記得的,角名那家夥在高中時候還有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暗戀對象,暗地裡暗戀了人家許多年……所以喜歡他是不可能喜歡的,不用想都知道絕對不可能。
那到底是喜歡什麼,總不可能是喜歡黃瀨那家夥吧……
摸不清自己心底此刻是怎樣情緒,總之整宿睡不著的疲倦加上心底彆扭的酸澀,狐川辻人繃著張小臉、默默將放空視線移回,
可惡、可惡至極。
說不定僅僅隻是那家夥隨口說出的兩句話,他就這麼較真、簡直就像是被他把在掌心玩弄……太過分了!
——他才不要一直去想角名那個家夥,弄得他好像有很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樣!
氣不過、用力撞了下駕駛座後背的鹹魚黑毛順勢倒下、躺在後座上決定單向屏蔽大腦中名為‘角名倫太郎’的關鍵詞。
慢吞吞摸出手機,他才點開屏幕,映入眼瞳的就是滿屏的紅點,消息數量一時直奔99+。
狐川辻人:?怎麼回事
[宮侑:角名——!!角名——!!]
[宮侑:圖片jg\圖片jg]
[宮侑:快看!!名古屋那家很有名的和點心屋新出的雞雛布丁,角名你這周是不是回家了,你家就在那附近吧!可不可以幫幫你的好朋友暨好隊友呢~阿治說他會包你下周的值日的!!]
[宮治:喂……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彆拉上我啊。]
[宮侑:哎呀那些就彆管了——總之角名我已經看見你已讀了!!]
[宮侑:期待jg\可愛jg\目不轉睛jg]
狐川辻人:“……”
一時忘了還有這麼個玩意兒。
le上的四人群聊,還是昨晚回到家後宮侑拉著他加進去的。
一直都沒動靜,他也就沒在意,沒想到隻是短暫一個早晨,就被這幾個家夥刷了滿滿的99+,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宮侑一個人的獨角戲。
他稍微翻了下,沒翻到幾條角名的回複,想了想就放下手機沒再怎麼看。
他已經決定屏蔽名為‘角名倫太郎’的關鍵詞了,就算那家夥做什麼說什麼他也不會去在意的。
正常來說就該這樣才對,‘喜歡’和‘不喜歡’什麼的……根本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事!
“辻人——準備下車了!”前座的經紀人在喊。
狐川辻人很快應了聲:“知道了。”
黑發少年打理了下自己亂糟糟的雞窩頭,在經紀人督促下帶上口罩,緩緩平複完情緒一把推開車門。
——開什麼玩笑,他可是來自十五年後事業愛情雙豐收的人生贏家狐川辻人!怎麼可能敗在區區一個角名倫太郎——
“叮鈴——”
“您好,請問客人您是要點什麼?”侍應生微笑招待,抬起頭看向麵前身形高挑、衣著修身、戴著口罩的人影。
聞聲漆墨眼瞳直直望來,口罩稍微拉下一點似是為了方便說話,幾縷特殊打理過的跳脫黑發曲在臉側,黑發少年麵上表情很淡,但過於驚豔的臉蓋過了這一點。
“雞雛布丁,四份,謝謝。”出聲清脆泠然,少年音色輕又好聽。
侍應生彎彎眼,“好的,請您稍等。”
立在原地的黑發人影,即狐川辻人,默默望著玻璃櫥窗裡小巧可愛的各式甜品,緩緩移開臉。
……可惡。
工作時能專心致誌不去在意,工作結束後就完全克製不住。
越不想什麼就越會去想什麼,隻能靠做點其他事轉移注意力了。
四人群聊內的‘雞雛布丁’成功吸引了心煩意亂的狐川辻人,搜索了下和點心屋的地址正好就在拍攝棚的附近。
成圖已經拍完,狐川辻人和經紀人打了個招呼就先出來等著。
店內的侍應生手腳麻利、打包得很快,黑發少年雙手插兜排在等候區默默出神。
背後有人似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狐川辻人側眼,瞥到點不太熟悉的影子,他沒想過多關注、象征性地頷了下首就又轉回頭。
可是身後人影卻又出聲:“您是狐川…狐川辻人,是、是嗎?”
嗯?認識他嗎?
“——我是您的忠實粉絲!好幸運……真的好幸運啊,聽說狐川saa您今天在這裡有通告,所以昨天晚上我就在這裡等著,剛剛看到影子很像您就跟著過來了,沒想到真的是狐川saa,有機會能遇見您真的太高興了……”後麵的人絮絮叨叨一直在說,甚至有點說個沒完。
是…粉絲?
心底不輕不重跳了下,但秉持著良好素養,狐川辻人換上營業模式on的溫和笑容,“這樣嗎…你好,感謝你的喜歡,真是辛苦了。”
他斟酌了下字眼,“其實…不用那麼早就等在這裡的,休息與健康更重要。”
“是、是關心我嗎…狐川saa您真的如傳言一般溫柔呢。”
“但是——就算不睡覺不吃飯、隻要能看見您我也願意!請您給我簽名,對、簽在這裡,還有簽完名可以再和您握手嗎?狐川saa……?”
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克製了下心底情緒,狐川辻人禮貌地按照請求簽名握手,不知為何、對方與他握手時兩隻手緊緊攥著不放,視線近乎貪婪地停在交握的掌心,這點發現使得狐川辻人情不自禁神經緊繃。
“那個、”正好侍應生將打包好的四份雞雛布丁送來,狐川辻人借機脫身,“感謝你的支持和喜歡,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狐川saa,這些東西是不是有點重,請讓我來幫您拎吧,我來送您上去……”
對方不依不撓,甚至就要貼著靠上來從他手裡搶過東西。
不適應與陌生人過近距離接觸,黑發少年後退一步,生疏客氣道:“不用了,我的經紀人就在外麵等我,這些我自己可以拿。”
“欸——”
“狐川saa,請不要害怕,我隻是想和您距離更近一些……我真的很喜歡您、您知道的,您在我心裡是……”
狐川辻人推開門大步離開,手中緊緊拎著東西越走越快,身後喋喋不休的話語耳旁風一般淌過。
黑發少年抿緊唇,麵色稍顯緊繃、儘量目不斜視表情冷淡。
職業素養與內裡三十歲的靈魂讓他難以對年輕的孩子說出過分的話。
私生粉。
上輩子出道沒多久的時候黃瀨就同他說過,並讓他記得警戒與堤防。
但是實際上、上輩子的他並沒有遇到過,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與他保持距離,不輕易靠近。
放學後經紀人又會直接來接他去公司,回家時也會送他回家,高中三年都處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高中畢業後又直飛米蘭巴黎,每次出席活動都有好友與保鏢陪同……可以說,他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
沒想到,隻是重來一次,就遇到了這種情況。
他走得很快,克製著沒有失禮地跑起來,但是後麵的人影是用追跑的,速度也不慢。
表情沉下,狐川辻人一口氣繃在胸口。
拍攝大樓還有一段距離,現在手被占滿、找到手機也沒有機會call援助,視線快速掃過周遭,商業區人來人往,對方緊緊綴在身後,隻能多走幾步甩掉尾隨在他身後的私生粉了。
狐川辻人思考完畢不再遲疑,前麵兩個拐彎口,左右都是巷道,他很快判斷了下決定右轉入小巷,借著擦肩而過的路人他將自己掩入人群。
接下來…右轉!
悄無聲息、左側兀地伸出隻手,嚴絲合縫攥握住因突兀接觸麵上表情有一瞬茫然的黑發少年手腕,施力的人甚至一使力將他直接拉入左側被掩住的昏暗巷道。
順著慣性被拉扯撞入其內,先一步落下的是擋在巷道口的花木雜物,碰撞幾聲、光線倏地暗下,眼瞳適應光線變化的那一刻與盲人無異。
狐川辻人本就焦灼、視線被剝奪的一瞬整個人近乎一張張緊的弓弦繃到極點。
同夥?另外的其他私生?
綁架?還是想對他做些什麼?
一時之間各種負麵想法在腦內瘋狂流竄,他不想原地等待,搶先就要引起更多注意,而拽住他拖進巷道的人似是已經預料到這一點,不折不扣地、手掌穩穩蓋下,捂住黑發少年的下半張臉,攥緊的另一隻手掌些微用力、桎梏住人掙紮與行動。
掌心熱度很高,皮膚毫無阻隔接觸,觸感極其微妙,黑發少年止不住顫澀了下,但他克製住了身體本能的反應。
視野範疇過了那一瞬致盲,黑發少年眼瞳緊縮成豎立一點,野性拉滿。
他並不束手以待,宛如警惕倍增的應激小獸毫不留情、狠狠咬了一口反蓋在自己臉上的陌生手掌。
他咬得實打實、一點都沒省力。
犬齒尖尖嵌入對方掌側指根,不過幾秒、口腔甚至彌散出了一點細微的鐵鏽腥氣。
正常來說對方應該要給出點反應了。
但是沒有。
溢來的氣息很冷很淡,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視線直勾勾停在自己臉上,凝視著他的眼睛。
認識他?奔著他的臉來的?為什麼不說話?
黑暗與虛晃中,靜謐在蔓延。
緊皺的眉頭不輕不重緩緩鬆下,直覺比起大腦先一步意識到什麼,狐川辻人遲疑視線上抬、欲要盯著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人影看個明白。
巷道口,腳步匆匆尾隨過來的私生粉左顧右盼,疑惑地朝昏暗巷道內多看了幾眼,狐川辻人明顯感受到壓著他的人身體略略繃緊,身體甚至下伏、隱匿於暗處的麵頰借著幾絲暗光顯露更多。
一點一點,逐漸清晰,黑發少年眼瞳凝縮又擴散,直到看清壓在身上的人的全部。
“……”
“噓。”
很輕很悶的一聲,不陌生,‘轟’地一下狐川辻人的大腦此刻全然陷入另一番茫然與混亂。
兩人靠得很近,甚至可以說有點太近了,大大超過了他們現在這個關係本該維持的距離。
下壓的手掌蓋在下半張臉上,隻露出一雙隱隱顫動、浮動著光線的漆黑眼瞳,眼瞳映出直對著他的人影,絕不會陌生的幽綠慢慢眯起,褐發人影近身未上前,所以之間留有一線。
僅僅一線,以手掌覆隔,遠看幾近於無,隻差臉與臉相觸,身體與身體覆擁,親密無間。
他的呼吸噴灑,打在反蓋在人臉上的自己手背,狐川辻人能感受到過量熱度從掌心傳遞、不斷升高,甚至極具傳染性地爬上了他的臉頰,滾燙又炙熱,揮之不去。
……好熱。
幽綠眼瞳微眯,餘光掃過巷道口,停駐在那裡的私生粉似是下定了注意,朝著狐川辻人先前決定的右轉方向追去了。
腳步聲連著身影一起遠去,直至逐漸不可見。
覆蓋在臉上的手掌一點一點挪開,看著黑發少年表情,那人慢慢收回手、又扶了一把因情緒過於緊繃驟然鬆緩下來一時有些緩不過氣的狐川辻人一把。
輕又淡的男聲盤桓,略沉又淩冽的直往耳朵裡鑽,“還好嗎?”
狐川辻人已經不知道露出什麼表情,側著臉、目光又飄又恍惚,克製著不去看對方,但又控製不住地想要去看對方。
不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念出了對方的名字:“角、角名……”
被念到姓名的人平心靜氣應下這一聲,“嗯,是我。”
……毫無預兆也毫無征兆,出現在這裡的角名倫太郎。
留在臉上的溫度依舊炙熱、燎得黑發少年抬不起眼,視線有些飄忽,躲躲閃閃。
“彆害怕,”角名倫太郎慢慢道,他伸出手,是剛剛被狠狠咬了的那隻手,在躲避的幽黑眼瞳中,動作輕又慢地觸碰並勾著,一點點拉起黑發少年下頜的口罩,幫他遮住麵上所有混亂、難以處理的無措。
“剛剛是我沒提前出聲,抱歉。”角名倫太郎說話時攥著的那支手腕也一直沒鬆,此刻輕輕收緊、傳遞來熨燙柔撫的體溫。
他咬著狐川辻人的名字,這次施加了一點力氣與重量,話語緩緩傳遞入耳中,“彆害怕,辻人。”
“我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