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生緩緩閉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或許真的是他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不該在小時候對師父依賴成性。
不該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上自己的師父,成了他一生不能言說的秘密。
更不應該在結婚的時候,找了一個與師父有著七成相似的女人。
就連他們生下的女兒,眉眼間也帶著幾分師父的影子。
這讓他不自覺地對女兒極其寵溺,幾乎是有求必應。
他原以為這是對女兒的愛,卻沒想到,過度的寵溺,竟讓女兒犯下過錯。
也讓他親手毀掉了與師父之間最後的情誼。
求助無果,周家父子又在竹樓外停留了片刻,才紛紛離開。
看著那些車輛遠去,竹樓裡的蘇安槿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下世幾百年,塵世間的人情世故早就讓她練就了一顆波瀾不驚的心。
那些愛欲嗔癡、悲歡離合,於她而言,不過皆是過眼雲煙罷了。
……
夜幕如墨。
月光透過層疊的枝葉灑下斑駁光影。
四周靜謐得有些可怕,偶爾傳來一兩聲不知名夜鳥的啼叫,更襯出山林的幽深寂靜。
竹樓的煙囪裡,炊煙嫋嫋升起,融入夜色。
房間裡,唯有湯藥熬煮的聲響,咕嚕咕嚕的,給這寂靜的夜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坐椅旁,蘇安槿一手扒拉著竹籃裡的藥材,一手持著毛筆,在本子上認真地做著筆記。
娟秀的字跡在紙上流淌,記錄著藥材的特性與用途。
忽的,她察覺到了一股不尋常氣息,秀眉微蹙,看向門口。
竹樓外,周錦闕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長長的。
幾次猶豫著想要抬手敲門,可手伸到半空,又都收了回來。
像是還沒有斟酌好說辭。
“師祖,夜深露重,我家人都離開了,還請師祖收留我一晚……”
他默念著這句話,可剛一說完,便又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師祖是世外高人,我這樣的把戲一定瞞不過師祖的眼睛。”
又絞儘腦汁,換了個說法,“師祖,我聽父親說您常年一人住在此地,肯定無聊,我留下來陪您說說話吧。”
話一出口,他便抬手扶住額頭,滿臉懊惱,“不行不行,這理由也太牽強了。”
周錦闕在竹樓外徘徊踱步,眉頭緊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權衡著利弊。
他既渴望能得到蘇安槿的幫助,又害怕自己唐突的請求會惹得她不悅……
“你怎麼又來了?”
蘇安槿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身後響起。
周錦闕猛地一震,原本抬起又落下的腳步瞬間凝固,身形也跟著僵硬。
大腦空白,甚至來不及思考師祖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
緩緩轉身,雙眼直直地看向蘇安槿。
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出他一臉的窘迫與無措。
蘇安槿看著他這副樣子,隻覺得有趣,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轉身推開竹門,“先進來吧。”
她的聲音平淡如水,聽不出一絲情緒。
可在周錦闕耳中,卻像是一道赦令。
屋裡暖意融融,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拘謹。
蘇安槿給周錦闕倒了杯茶,而後坐在他對麵。
語氣舒緩,“這茶裡放了些薑絲與茯神,既可祛風寒,又可穩固心神,既然來了,就先在這住下,等三天後周家把【落錢金珠】歸還,你再同他們一起回去。”
“多謝師祖。”
周錦闕連忙起身感謝。
本以為求宿之路會布滿荊棘,沒想到竟如此順利。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時,他臉上還殘留著幾分尷尬。
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坦誠相告,“我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師祖,其實今天晚上是我故意留下來……”
話未說完,蘇安槿輕抬了抬手,將其打斷。
她起身走到窗邊,修長的身影在燈光下被拉得很長。
靜靜地看著夜色,聲音仿若裹挾著窗外的寒意,“你知道周錦柔為什麼會落得如今下場嗎?”
提及此事,周錦闕臉色變得難看,雙手緊緊握著茶盞,手指不自然摩擦著杯具邊緣,像是借此來平複內心的不安。
他低著頭,聲音中帶著愧疚,“師祖,周家就小柔這一個女兒,自小在所有人的寵愛中長大,做事也任性了一些,可那件事兒我們周家已經在……”
“初心本善性未遷,習染不同歧路連。”
彌補二字還未出口,蘇安槿就言語犀利,毫不留情,“婁家二老在周家做事多年,卻被周錦柔誣陷偷盜,孰是孰非,你們周家人都心裡清楚,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婁家小女上門討公道時還咄咄逼人。”
周錦闕把頭垂得更低,恨不得埋在桌下。
聲音也沒有了剛才的底氣,如蚊蠅般細小,“我們周家確實對不住婁家。”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任其不管?”
蘇安槿轉過身,目光如利刃般瞪著周錦闕。
周錦闕身形一僵,立刻抬頭,深邃的眸下帶上了幾分疑惑。
三個月前,事發那段時間,他並不在家,一切情況都是聽妹妹周錦柔的片麵之詞。
據妹妹所說,她丟了一件大衣,而那段時間婁媽的女兒正好穿了一件相同的,就懷疑是婁媽手腳不乾淨。
在周錦闕看來,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把婁媽辭退也就算了。
可誰能想到,婁家女兒婁曉雲性子剛烈,上門討公道時,和妹妹發生口角爭執,最後一氣之下學也不上,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最後還得上了抑鬱症。
不過後來聽妹妹說,她已經找了醫生給婁曉雲做心理治療,隻是效果不太明顯。
這件事周家已經在補救了。
妹妹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雖說平日裡任性刁蠻了些,但也應該不會騙他。
如今師祖這樣反問,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
見周錦闕滿臉疑惑,卻又說不出話來,蘇安槿發出一聲嗤笑。
那笑聲裡,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又像是在為自己看走眼而自嘲。
她不再多言,抬手淩空畫出一道符,打了一個響指。
刹那間,一團白雲在屋中出現,像電影回放似的浮現出了那段時間的事情……
婁曉雲上門那日,周家男人都不在家,家中除了傭人之外,就隻剩下周錦柔與她的未婚夫池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