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以繁唇角一絲笑意都沒,眼神看上去更是凶惡。
落在一旁的小堂弟眼裡,就隻有凶神惡煞四個字可以形容。
他大張著嘴,眼角泛紅,全然一副想哭但又不敢哭出來的樣子。
一旁的三叔母看到這一幕,立刻就忍不住斥責說:
“時以繁你怎麼回事!還有沒有家教了!我這個三奶奶都還在邊上呢,你就敢為了那個小野丫頭這麼欺負我們小煜!”
她其實都沒有聽清楚時以繁剛剛說了什麼,隻看到自己家小孫子哭,就立馬受不了了。
然而麵對她的斥責,時以繁就隻輕嗤聲,問:
“你耳聾嗎?”
禮貌來講,這句不怎麼客氣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對著長輩說的。
麵前的三奶奶也當即就被氣到險些仰倒。
她伸手抵住胸口,指尖顫抖著指向時以繁怒道:
“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景琛平時到底怎麼教你的,你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
她想說,自己可是長輩。
隻不過,還不等她將話說完,就另有一道威嚴的聲音出現,將她打斷——
“我看是你太不像話了!”
聽到這個聲音,原先還一臉怒意的三奶奶神色當即一怔,她回頭看向身後說話的人,眼眸瞪大看上去很是不可置信:
“大哥你怎麼回事!就算再寵著,你也不能讓他這樣跟長輩講話吧!”
然而麵對三奶奶的控訴,時季先就隻沉著臉色問她:“你一口一個野丫頭的喊人,像是個長輩嗎?!”
聞言,三奶奶麵上閃過一絲心虛,但卻還是忍不住狡辯說:
“那誰知道時以繁從哪裡領回來這麼個小丫頭,指不定,指不定就是他什麼時候將人給搞大肚子生出來的呢……”
聽到這裡,時季先是真的忍無可忍了,手中的拐杖將地麵敲到咚咚幾聲震響——
“那是季同的女兒!!”
隻一聲,就把三奶奶給嚇清醒了。
想到時季先口中那個名字,三奶奶一個激靈的同時,下意識就回頭去看一旁的時樂瑤。
她唇動了動,聲音不自覺開始壓低:
“季,季同的女兒?季同不是在國外……”
想起自己先前說的那些話,她神色有些慌張,脖頸也下意識向後縮了縮。
畢竟,若是真論起來,他們這些個叔伯兄弟能在如今的時家有這一席之地,多多少少還都是沾了時季同的光才是。
雖然時季先是一手將時家從沒落重新推向輝煌的主事人,但事實上,時家的根基,卻是從他的父輩起就打下的。
時季先的父親,也就是當年的時老太爺,是解放前有名的銀行家。
雖是資本出身,但卻毅然支持革命,不僅一批接著一批的秘密捐贈抗戰物資,甚至等解放後,也是最先一批支持公私合營的企業家。
而也正是因為他有著過人的格局和見識,時季先才能被培養成改革開放後的新一批傑出企業家。
外人都知道時老太爺有時季先這麼個優秀的兒子,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時季先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隻是這個弟弟比他小了將近三十歲。
甚至跟時季先的兒子,也就是時景琛都差不了多少年紀。
時季先的母親早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因病逝世。
而即便同發妻是包辦婚姻,時老太爺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娶。
直到遇到那個小他將近二十歲的女學生。
萊華音女士能力出眾,容貌更是姣好。
假使拋卻個人偏見,縱然是一直反對的時季先,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位絕對不輸於他父親的優秀女性。
但在當年,當萊華音女士不顧世俗偏見,執意要同他的父親結合時,時季先是無論如何也對她留不下好印象的。
甚至於年輕氣盛時,他更是口不擇言說出過很多偏激的惡言。
畢竟,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看,他是絕對接受不了讓這樣一個大不了他幾歲的小女子來當他的母親的!
而也正是因為顧慮著他的態度,即使同萊華音女士正式領證結了婚,時老太爺也並沒有將這件事宣之於眾。
再加上因為一直反對他們的結合,所以,當比時景琛還小兩歲的那個親弟弟出生時,時季先更加沒有好臉色。
甚至於還曾質疑過時季同的出身,認定萊華音女士隻是個圖謀他們時家家產的心機女人。
隻是,這一切的猜忌和中傷,都在十多年後不攻而破。
那時候,時老太爺因病逝世。
陪伴他走過最後一程的萊華音女士不要一分遺產,她告訴時季先:
“我同他結合,隻是因為靈魂契合,無關其他。”
說話時,帽簷上那抹淡淡的黑色薄紗覆在眼角的美麗女人側眸看向不遠處——
雖然年齡相當,但實際上卻是叔侄的時季同與時景琛正湊在一起玩鬨。
她說:“會讓小同姓時,也隻是因為我想讓他永遠記得他的父親。”
當時,時季先沉默良久,才同萊華音女士道出那句遲了很久的抱歉。
那之後,孑然一身的萊華音女士就帶著時季同一起出了國,再沒有回來。
時季同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也自此成了時季先心底的一份牽掛。
關於這段往事,或許外人都不是很清楚,但身為時季先堂弟媳的三奶奶,卻還是知道一些的。
畢竟,若非時季先自覺對時季同這個親弟弟虧欠良多,平日裡才不會去管他們這些叔伯兄弟一類的旁人。
因而,當知道自己一口一個野丫頭喊著的小女孩,竟然是時季同的女兒時,她神情瞬間就心虛起來。
“我真不知道,她是季同的……”
她想要為自己辯解,可還不等她再說下去,麵前沉著神色的時季先就冷聲質問她說:
“難道不是季同的女兒,你就可以那麼叫嗎?到底是誰沒有教養!”
三奶奶嘴唇囁嚅,不敢說話。
看她這樣,時季先也不想再跟她繼續糾纏,隻轉而對著一旁聞聲過來的時景年夫婦,沉聲道:
“工作再忙,小孩子也是要自己管的,再繼續讓你媽這麼教下去,小煜遲早也是要被嬌慣壞。”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直接說到三奶奶一家都麵上無光。
在場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直到時季先看著躲在時以繁身後的小丫頭,緩聲叫了句:
“是叫瑤瑤嗎?過來讓……看看。”
在說到小朋友對自己的稱呼時,時季先明顯遲疑下。
按年歲,叫爺爺是再合適不過,但偏偏,時季同是他親弟弟,他合該是小丫頭的親大伯才是。
隻是都一把年紀了還讓小朋友喊自己大伯,時季先多少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最後,乾脆略過不提。
與此同時,聽到他叫,時樂瑤小朋友也並沒有第一時間就過去。
而是先揪著時以繁的上衣下擺,仰頭看了一眼他。
等時以繁伸手在她毛茸茸的小腦袋上隨意輕拍下,說了句:“彆怕,爺爺就是看看。”
時樂瑤小朋友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往時季先那裡過去。
而另一邊,注意到小朋友怯生生朝自己看來的眼神,嚴肅了一輩子的時季先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和緩一些,隻是眉宇間的鋒利卻並不好掩飾。
因此,不管再怎麼努力,最多也就是看著沒有那麼凶而已。
不過,隻這樣也已經足夠了,起碼時樂瑤小朋友沒有被嚇到。
甚至走近後,還學著時以繁剛剛的話,乖巧地喊了他聲爺爺。
聽著小朋友那句軟軟糯糯的爺爺,時季先眼角處不自覺就染上幾分笑意。
隻是,不管年歲怎麼樣,這輩分總都是不能亂的。
因此,小家夥才剛喊完,他就糾正說:
“不是爺爺,是阿伯。”
這個稱呼,是時季先方才深思熟慮一番後才確定的。
先前他有個生意上的朋友是南邊的客家人,他們那邊稱呼比自己父親年紀大的人,一般就是喊“阿伯”。
因而,想起還能這樣叫後,時季先乾脆就直接拿來用了。
這樣既不會像喊慣了的大伯那樣,讓人聽著彆扭,也不會胡亂喊,串了輩分。
隻剛剛三歲半的小朋友才不管他這其中有多少考量,隻他這樣教,就也改口這樣喊了。
而聽著小朋友再次開口,喊了自己一聲“阿伯”。
時季先這才激動而克製地應了一聲。
他伸出手想摸摸小朋友那毛茸茸的小腦袋。
可指尖探去,隻剛碰到一縷不規則翹起來的發梢,麵前的小朋友就一溜煙又跑回去時以繁身邊了。
她再度揪著時以繁的上衣下擺,躲回到他身後,就像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獸下意識尋求自己的庇護那樣。
時季先的手尷尬地在半空停住一瞬,才收回去。
與此同時,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尷尬,時以繁一邊伸手揉揉小朋友柔軟的發頂,一邊還朝著自家親爺爺遞去個眼神,就好像是炫耀說,看,我能摸到。
看著他們這一大一小相處的一幕,時季先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時以繁想問,他還想不想跟小朋友聊聊。
隻是還不等他開口,麵前的時季先就已經轉過身,徑直往不遠處的樓梯口走去。
一邊走,一邊跟他們樓下的人說:
“等景琛回來,你們就開飯吧,我年紀大了,精力也不如從前,就不一起湊熱鬨了。”
說完,他拄著拐杖慢慢上了樓。
留下時以繁和一大家子人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與此同時,樓上。
在上了樓後,時季先其實並沒有回臥房去休息,而是徑直進了一旁的書房。
他拉開其中一隻抽屜,從中翻出一本舊的相冊。
相冊中存放的都是一些很多年前的老照片。
時季先戴著花鏡,一頁頁翻去,直到看到一張時季同跟時景琛小時候的合照時,才頓住手。
他將已經泛黃了的照片從相冊當中抽出,視線落在照片上的時季同身上。
十幾歲的少年渾身都是朝氣,他和時景琛都是一身籃球服,正對著鏡頭在笑。
時季先看著看著,就不免長歎聲。
他垂下手,蒼老的指尖捏著照片邊緣。
而照片中的時季同,赫然就與現在的時以繁有著幾分相像。
尤其那雙仿若含著星光般的鳳眼,更是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