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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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移西沉,來吃席的客人陸續都散去了。

灶房裡,幾個嬸子把碗筷收拾乾淨,又分了些剩下來的飯菜,高高興興的與雲裴說了幾句吉祥的話兒,也結伴回家去了,隻有馬嬸婆媳留到了最後。

馬嬸兒今天一天嘴角幾乎就沒放下來過,拍了拍雲裴的肩膀,欣慰道:“如今瞧你終於成家了,嬸子也安心了,想必你師父師娘還在的話,見到今日也會很高興的。”

想到沈平昌夫妻,馬嬸兒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沈家夫妻都是多好的人啊,又忠厚又和善,可惜了,走的那麼早,連雲裴成親都沒看到。

提起師父師娘,雲裴也沉默了。

眼瞧著氣氛一時都有些傷感,杜氏忙解了圍裙走上來:“好了,娘,今日是裴子大喜的日子,何必提起那些傷心事兒呢。”

話落,她朝後院那亮著燈的屋子瞧了眼,又笑著打趣道:“再說了,今兒可是裴子的洞房花燭夜,新夫郎都在屋裡坐了一晚上了,您這麼拉著裴子說話,那得說到什麼時候去,也不怕新夫郎等急了。”

杜氏本就是個爽利的性子,說起話來也直,三兩句話就叫兩人原本還有些低迷的情緒散了個乾淨,也叫那常年內斂沉穩的雲裴的臉上罕見的透出一絲局促來。

“哎呦。”這副模樣倒是把馬嬸兒看樂了,她是個過來人了,哪有不明白的,於是忙催促道:“你阿嫂說的對,成了,我這就回去了,裴子,你也趕緊進屋吧。”

“欸。”雲裴應了聲,又道:“今日麻煩嬸子和阿嫂了,改日我再帶著夫郎上門道謝。”

“這說的是什麼話。”馬嬸兒不愛聽他客套,隻叮囑道:“柳哥兒是個好哥兒,你既娶了他進門,可得好好待人家啊。”

雲裴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將兩人送出院子,雲裴插好門閂,一回頭,滿院安靜,隻有那間屋子裡還亮著燈,半開的紙窗上映出一個安靜的坐著的人影。

雲裴盯著那影子發了會楞,這才慢慢的走了回去。

——

新房。

雲裴家的屋子不大,早先杜氏的聲音從灶房傳到顧柳的耳朵時就叫他臊紅了臉,如今聽到雲裴的腳步聲,顧柳的心裡便更是緊張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顧柳心下一緊,忍不住攥緊了褲腿。

很快,蓋頭被自下而上的挑起,當視線完全不再被遮擋時,顧柳忍著心中的羞意,抬頭看去。

麵前的男人高大健壯,小麥顏色的皮膚,肩寬而腿長,一雙眉眼濃而黑,正靜靜的看著他,再往下是高高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

也不知是不是心態變了,顧柳往日隻覺得雲裴瞧著有些冷硬,如今卻覺得他生的其實十分俊朗,尤其那雙黝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樣,又明又亮。

顧柳沒敢多瞧,隻一眼便匆匆彆開了目光,紅著臉的喚了一聲:“相公。”

哥兒小小一隻,規規矩矩的坐在床上,從脖子到臉頰都冒出了一層粉色,連敷了粉都遮不住。

雲裴蜷了蜷手指,低低的“嗯”了一聲。

顧柳大概並不知道,除在山裡意外救下他那一次之外,他其實還見過他一次。

雲裴一直都知道,因著自己是外村人,又是乾獵戶的,村裡的人對他有些忌諱。

所以,為了不叫村裡人心頭不痛快,除了平日裡關係比較好的幾戶人家之外,他也儘量少在村裡走動。

對於村裡有一個乖巧和順,人人稱讚的小哥兒,雲裴自然也是聽過一嘴的,但一直也沒太留意。

這樣的哥兒,大概是不會和他這樣的人扯上什麼關係的。

直到有一日,他正在河裡捉魚,誰知被灌木所遮擋的河的那一邊忽然來了一群婦人和哥兒,抱了木盆正準備洗衣服。

雲裴本該立刻離去,隻是那幾人正好占了他回家的路,而他方才為了捉魚弄濕了衣裳,若是就這樣走出去,他倒是無所謂,隻是那些人裡頭還有幾個是未出嫁的雙兒,隻怕會衝撞了他們,於是他隻能暫且躲在那裡。

村裡婦人聊的多是一些閒話,東家長西家短,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雲裴一個大男人,自然不好聽這些,正琢磨著還有沒有彆的路可以先走,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我洗好了,嬸子,阿嬤,我先走了。”

那聲音輕輕軟軟的還帶著幾分清亮,與村裡大多數婦人或爽朗或潑辣聲音完全不一樣。

雲裴忍不住朝那邊看了一眼。

隻見一個小哥兒抱著木盆從一群婦人夫郎裡站了起來。

這哥兒身形有些瘦小,方才一群人在說閒話他也一直沒出聲,所以雲裴一直沒看到他,這會子看去,這哥兒長得倒是清秀。

鄉下人常年在地裡乾活,皮膚都黑一些,他卻白,一雙杏眼圓潤清透,小小一顆孕痣恰好長在眼尾。

雲裴說不上是種什麼感覺,就覺得挺好看的。

“欸,柳哥兒這就回去啦。”河邊一個婦人應了一聲。

柳哥兒,原來他就是顧柳。

不過那時,雲裴的心裡依舊沒存什麼念頭,隻是知道了這個哥兒叫顧柳,僅此而已。

卻不想再見到他時,顧柳竟然在山裡想要尋死。

那時,為了打獵,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下過山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山下那幾乎已經人儘皆知的消息。

聽完顧柳的哭訴,雲裴一時也沉默了。

賴三那個人他也有所耳聞,確實不是個良人。

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顧柳一個小哥兒也是無計可施,但他也斷斷做不到就這麼看著人在他麵前尋死。

雲裴雖年輕,經的事兒卻不少。

八年前一場大水衝毀了他的村子,也叫他成了沒有爹娘的孤兒,而在接下來的逃難中,他又飽嘗了世間的人情冷暖。

在那個饑荒的年代,他親眼看過太多生離死彆。

待他如親子的沈平昌夫妻也因為病痛而早逝。

世道艱難,人能活著已是不易,又怎能見死不救。

於是,望著小哥兒一雙哭紅了的眼睛,雲裴輕歎一聲:“莫哭了,要多少聘禮,我娶你。”

顧柳似被他嚇傻了,呆呆的看著他,那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叫雲裴有些想笑。

對於自己的婚事,雲裴原本是沒有太多想法的,隻是這兩年許是他的年紀也到了,馬嬸兒總是時不時在他麵前提起這件事,念叨著屋裡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他了。

馬大哥有一次吃醉了酒也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說等他有了媳婦兒才能真正體會到這過日子的滋味。

次數多了,偶爾他在山林裡一個人對著清冷的月光,守著獵物的時候,也曾想過若是往後每每回家都能有個人等著自己會是什麼樣子的。

然而他很快又扯著笑搖了搖頭。

像他這樣的外來戶,守著一間茅草屋,在村裡沒有一塊地,誰家會願意把姑娘雙兒嫁給他呢。

結果,陰差陽錯的,他碰到了顧柳。

也罷,雲裴在心裡想,顧柳是個不錯的哥兒,就他了。

之後的日子,他開始變得很忙碌,提親,定親,準備成親和喜宴,也沒有時間去想什麼,一直到今日

當他挑開蓋頭,見到蓋頭下的夫郎時,雲裴的心裡終於升起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燭火下的哥兒像是攏了一層柔光,上過妝的臉比平日還要白,一雙杏眼清澈羞澀,像是山林裡的小鹿,眼尾那顆小小的紅痣卻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添了幾分韻味。

他就這樣乖乖的坐在那裡,讓雲裴恍然想起他十二歲的那年,正月裡,師父帶著他去鎮上吃過的那碗元宵。

一碗元宵六文錢,小小如白玉般的團子在糖水裡沉沉浮浮,用勺子舀起一粒含在嘴裡,糯米做的外皮又細又軟,咬破那層外皮,裡頭的芝麻與花生便流了出來,順著喉頭滑落,直甜到人的心裡。

隻是不知,眼前這一顆咬下去味道如何。

雲裴心頭一熱。

他已經十九歲了,自然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夥子,村裡好多像他那麼大的漢子都抱上娃娃了。

顧柳是他的夫郎,今晚是他的新婚夜。

這樣想著,他的手不自覺的抬了抬,在半空中卻又頓住。

他抿了抿唇,想起了方才石頭跑來對他說的話。

他的夫郎,似乎有些怕他。

也是,他們兩人之前隻在山裡說過幾句話,幾乎還等於是陌生人,再說,顧柳的身子看著這樣瘦弱,那腕子細的仿佛他一手就能折斷。

於是雲裴的手又收了回來。

罷了,還是先好好養一陣再說吧。

心裡那點旖旎的心思散了以後,新房裡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雲裴平日裡看著穩重,但其實也才不到二十歲,到底是年輕青澀,頭一次與夫郎獨處有些無措,顧柳就更不必說了,又羞又緊張。

兩人就這樣乾站了好一會,直到屋子裡的酒氣愈發濃鬱,雲裴終於想起自己該乾什麼了。

他攥了攥拳,看向顧柳,輕聲道:“折騰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灶上有熱水,我去打來,你,你擦洗擦洗吧。”

聞言,顧柳忙點了點頭,等到雲裴推門出去了,他才如蒙大赦的喘了一口氣,一顆心好懸沒有從心口跳出來。

他自然能感覺到雲裴在看他,一開始那眼神有點凶,也叫他的心顫了顫,好在後來他的目光又收斂了一些。

雲裴很快從灶房提來一桶熱水放在房裡,並著一個新木盆和布巾子放在桌上。

至於他自己。

知道顧柳害羞,於是雲裴對他道:“你在房裡擦洗,我去外麵的院子,有什麼事你喊我一聲。”

顧柳紅著臉點了點頭,於是,雲裴便又推門出去了。

不多時,院子裡便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顧柳抿了抿唇,也站了起來,慢慢的解開了自己的衣裳。

雲裴擦洗完又在外頭散了散酒氣,等聽房裡徹底沒了聲音,他才推門進去。

房裡,顧柳也已經梳洗完了,身上的喜服已經脫去,隻穿著一件白色的裡衣坐在炕上等著他,見他進來,訥訥的喊了一聲:“相公。”

更像元宵了。

雲裴心裡這樣想著,卻沒說話,他走到桌旁把桶裡的水倒了,然後回房,看著自己的新夫郎,搓了搓手,道:“晚了,歇息吧。”

聞言,顧柳的臉更紅了,點了點頭。

雲裴在桌邊站著,看著顧柳在床上躺下才吹了桌上的油燈。

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顧柳僵硬的躺在被窩裡,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著,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他知道嫁了人以後夫郎是該伺候男人的,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也不能怪他,在尋常人家裡,這些事都是在姑娘哥兒出嫁的當天,由幫著送嫁的喜婆教導的。

可李玉梅壓根沒給他請喜婆,清早起來隻有一個婆子來給他絞臉上妝,然後人就被匆匆的塞進花轎裡去了,他自然也就不懂這些事兒。

他隻囫圇知道成親以後就要與自己的相公睡在一個房間,一個被窩裡,可又好像不是那麼簡單。

先前在村裡,偶爾會聽那些剛成婚的媳婦或是夫郎抱怨說自家那口子鬨得太凶,折騰的他們一身都痛。

彆的話他都聽不懂,就記得一個痛字,他雖不知道為什麼會痛,卻早已打定主意,無論一會雲裴要做什麼,他隻順著他就好了。

很快,他身旁的被子被撩開,一個溫暖的熱源挨著他躺了上來。

顧柳攥緊了身下的被褥。

結果,雲裴上床後就隻對他說了一句:“彆怕,睡吧。”而後便再沒了什麼彆的動作。

被窩裡的顧柳愣了一下,有些懵然的看著黑黢黢的屋頂。

所以原來真的隻是躺在一塊睡覺嗎?但睡覺為什麼會痛呢?

顧柳想不明白。

月色如水,透過窗子灑落一地銀霜。

聽著身側越來越沉穩的呼吸,顧柳的心不知不覺也跟著鬆了下來,這一放鬆,困意也就跟著來了。

在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顧柳腦子裡剩下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睡在一個被窩了,這樣他與相公就算做了夫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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