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灶房。
大家夥都出去吃席了,後廚裡隻剩下幾個婦人在洗洗涮涮,這幾人都是雲裴請來幫著張羅今日的婚事的,當然,請她們來幫忙也不是叫白忙活的。
前幾日雲裴便提了些雞蛋上這幾戶人家裡去了,還給了幾文錢工錢,等完事兒了之後,這席子上剩下來的飯菜還可以給些她們帶回家去,這可是個好差事,村裡的人都樂的接這活兒。
今日馬嬸兒的兒媳婦杜氏也來了,正在後廚刷著一個大木盆子,見婆母繃著一張臉回來了,開口喚了聲:“娘。”
眼見著婆母的臉色仍是不好,杜氏便又勸了一句:“娘,這大喜的日子,您何必和那張嬸兒置氣呢,張家的那人大家夥又不是不知道,嘴碎的很,您還平白把自己氣著。”
“就是。”灶房裡的其他幾個婦人也跟著勸了幾句,顯然都知道方才前院發生的事兒了。
被幾人輪番勸了下來,馬嬸兒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坐下來往灶裡添了根柴燒水,恨恨道:“嗨,我這不也是氣急了,那老妖婆說的話實在難聽,要不是記著今日裴子的好日子,瞧我不撕了她那張嘴!”
見她尤不解氣的樣子,幾個嬸子又笑著打了個哈哈將這話題圓了過去,錢嬸兒更是笑著拿話逗她:“我說玉芬呐,現下這裴子成親了,娶的還是柳哥兒,你這個做嬸子也該放心了吧,先頭你還到處給裴子說媒,川子的親事都沒見你那麼著急!”
這話原本隻是感歎一句,村裡誰不知道這馬家一家與雲裴走的近,那可真真疼的跟自己親兒子一般,然而錢嬸兒說完以後才意識到那馬嬸兒的兒媳杜氏還在一旁,連忙瞧了她一眼,見杜氏臉上沒有半分不悅,這才放了心。
“那確實!柳哥兒是個好的,配我們裴子,我自然是放心的!”說起這事兒馬嬸兒臉上便帶著十足的笑意,半點也不避著自己的兒媳。
杜氏如何不清楚旁人如何想的,於是索性也趁著這會子大大方方的擺出自己的態度,接著婆母的話說道:“可不是,彆說是娘,便是我這個做阿嫂的也開心得很呢。”
對於婆母對雲裴那樣好,杜氏的心中確實是沒有半分不痛快的,隻因她心裡清楚,婆母那樣疼雲裴,除了憐他身世可憐,更多的還是為著她男人的緣故。
杜氏這輩子也忘不了幾年前的大雪天裡的事。
她男人在鎮上給富商老爺修房子,結果一個不慎從房頂上跌了下來,一條腿傷的血肉模糊,叫人給從鎮上抬回來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
她當時可給嚇壞了,村裡的草藥郎中來看過之後說她男人傷的太重,必須叫立馬抬去鎮上,否則這條腿就要廢了。
當時他們家的日子還不像如今這樣好,剛蓋了新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還欠了點債,就是為著這個,她男人才會在大冬天裡還去給人做工。
那日公爹正好去另一個村裡劁豬去了,家裡頭除了她和婆母,就剩下一個半大的哥兒和她三歲多的兒子。
她和婆母上村長家借來了牛車,可雪下的太大,把路都封了,連村裡的漢子看了都說這雪太大了不敢走,眼瞅著還不知要耽誤到什麼時候,她婆母險些給哭暈在家裡。
就在她們婆媳倆慌神兒的時候,正好遇著雲裴從山上打獵回來,見了這樣的事兒,二話不說便背著他男人冒著風雪走了幾裡的路去了鎮上的醫館。
知道他們家一時間手上拿不出那麼多錢,雲裴還掏了幾兩銀子讓大夫先給他男人治病,也是因為當時救治的及時,她男人這條腿才沒落下什麼後遺症。
這事兒以後她婆母便說了,彆看這雲小子平時悶不吭氣的,卻是個能扛事的,心腸也好。
這話說的是呢,雖然那銀子他們後頭很快便還清了,但這做人啊,不能忘恩!雲裴在他們家最艱難的時候幫過他們,婆母平日裡多幫襯著他一些怎麼了。
再說,雲裴也從沒占過她家的便宜,每次婆母或是她上門幫著做些什麼,他嘴上雖不說,過幾日卻總會提著些東西過來。
這事兒村子好些人都知道,還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馬嬸兒拎不清,對一個外人那麼好,也不怕家裡兒媳婦心裡過不去,可如今見杜氏當真半分也沒往心裡去的樣子,倒真是奇了!
後廚裡,馬嬸兒正在跟幾個嬸子說笑呢,忽然見她孫子石頭像個炮彈一般衝了進來,進了廚房二話不說便掀開灶頭往裡看,扯著嗓子喊道:“娘!奶!餘下的肉和菜呢,快給我裝一些起來。”
“嘿,你個混小子。”馬嬸兒見狀忍不住上前擰石頭的耳朵,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家裡短你那一口吃的了?席上還沒吃夠?還想再拿個碗給裝回去?打哪兒學來的窮酸氣!”
石頭被擰的齜牙咧嘴直叫喚:“嘶,奶,鬆手,疼!”
馬嬸兒這才鬆開手,石頭揉了揉耳朵,委屈道:“奶,不是我,是裴叔,裴叔說柳子哥還在新房裡餓著肚子呢,喊我來裝點吃的給柳子哥送去。”
聞言,馬嬸兒一愣,灶房裡其餘幾位嬸子卻頓時笑作一團。
有嬸子打趣道:“呦,你們看看,這成親了就是不一樣,雲小子都會疼人了。”
馬嬸兒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哎呦,你瞧我這記性,都給忘了。”
蓋頭要等新郎才能揭,她們都在前院吃席,那新夫郎在房裡可不是餓著肚子呢嗎。
於是馬嬸兒麻利的下了一碗麵條,又找了個碗把席子上的菜和肉各夾了一些遞給石頭,樂嗬嗬道:“好孩子,快送進去吧,還有,記住了,現在你柳子哥成了親,往後見著人便該喊小嬤了,知道嗎?”
村裡的習慣,雙兒成婚以後都要喊阿嬤,若是關係親近點的就喊聲小嬤。
“欸。”石頭接過碗,應了一聲。
才走了兩步又聽見他奶在後頭喊道:“石頭,一會你進去的時候記得和你小嬤說一聲,這是你裴叔專門囑咐給他送去的!”
“知道啦!”石頭端著碗,頭也不回的往新房去了。
“娘,這回您可放心了吧。”杜氏臉上帶著笑,從後頭走了上來。
“欸,放心,放心了。”馬嬸子眼裡滿是欣慰。
*
新房裡。
想著一會的事,顧柳不免有些緊張,一會兒想著外頭不知什麼時候能結束,一會兒又想著雲裴今日該是喝了不少酒,不知要不要給他備一碗醒酒湯。
心裡正亂哄哄的,忽然,“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
顧柳心下一緊,身子也不自覺的繃了起來,幸而石頭的聲音很快響起:“小嬤,我是石頭,你餓了吧,裴叔喊我來給你送些吃的。”
石頭機靈著呢,自然不會忘了他奶的囑咐。
果然,顧柳聽了這話以後怔了一下,心裡更是感激。
相公心裡記著他呢。
雖說新夫郎的模樣的確不能隨便讓人看了去,但石頭不過是個還不滿六歲的孩子,倒是不打緊,再加上顧柳確實也是餓了,一早起來他連口水都沒喝過。
既是雲裴的吩咐,顧柳小心翼翼的掀開那蓋頭的一角,見房間裡隻有石頭一個人,這才將那蓋頭掀了下來,疊好放在炕上,然後走了過去。
石頭已然將兩個碗放在了桌上,正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他覺得他柳子哥,哦不,這會應該叫小嬤了,看著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他的腦袋瓜子沒有那麼多形容詞,就覺得小嬤的膚色比平時更白一些,嘴唇紅粉的像是那山裡的桃瓣一般,再加上那雙圓而透亮的眼睛,好看的緊。
小孩子不懂掩飾自己的心思,怎麼想的也就怎麼說了:“小嬤,你今日可真漂亮。”
這話惹得顧柳雙頰一熱。
石頭給他端來吃的,他自該謝謝他,隻是這一時半會的手邊什麼也沒有,於是便抓了把床上撒著的桂圓花生,剝開一個喂給石頭,笑著說道:“謝謝石頭,小嬤請你吃乾果。”
嘴裡塞了顆甜甜的桂圓,石頭的眼睛也亮了,方才他在席子上吃大肉已經吃飽了,這會子吃點甜嘴也不錯。
桂圓的甜味沁上來時,石頭心想,小嬤果真如村裡人說的那般,溫柔得很,模樣也好,就是有點瘦,那手還不如他的胳膊粗。
那邊,顧柳來到木桌前,見桌上放著一碗麵條和一碗子菜。他肚子餓了,於是先用筷子挑了一小筷熱氣騰騰的麵條放到了嘴裡。
這麵雖是清湯麵,但麵湯卻用的是燉雞的雞湯,金黃鮮亮的麵湯配著細白的麵條,上頭撒一把翠綠的蔥花,再滴兩滴香油提味,鮮美撲鼻,一入口,蔥香裹著油香溢滿唇齒。
馬嬸的麵條擀筋道,這一碗清淡簡單的清湯麵,讓餓了一天的顧柳胃裡頓時熨帖了不少。
另一個碗裡則是席子上的菜,葷菜素菜都有,雖分量不是很多,但每樣都有一點,油水十足,配著素簡的麵條吃正好。
碗裡的麵條不算多,顧柳小口小口的吃著,眼眶卻慢慢濕了。
白麵,雞湯,葷腥,這是他多少年不曾吃到過的東西。
顧家的條件在村裡算是不錯的,但他後娘李玉梅日子過得摳縮,看他更是看得緊。
家裡但凡有點好的東西都是先緊著顧良,再就是他爹娘和顧蓉,他呢,家裡做飯做活兒都是他,吃的卻是沒他的份兒的,他要是在桌上多動了一筷子那都要挨罵甚至挨打的。
顧柳想,好像自從那日他在山裡被雲裴救下開始,他的運氣就好了起來。
一旁的石頭簡直看傻了,他不明白為何顧柳好端端的吃著飯會突然哭了起來。
他年紀還小,想不了那麼多,隻以為小嬤是聽了村裡的那些流言,以為他裴叔是個凶悍的,怕以後日子不好過才哭的。
於是石頭忙咽下嘴裡的花生,手忙腳亂的安慰道:“小嬤小嬤,你彆哭,也彆信村裡人說的那些,我裴叔人可好了,也不會打人,你彆怕!”
聞言,顧柳一頓,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是叫石頭誤會了,忙擦乾眼裡的淚。
至於雲裴。
顧柳垂眸,捏緊了手裡的筷子,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是啊,你雲裴叔確實是個頂好的人。”
要說他和雲裴這樁婚事,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