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你確定要辦理退房手續嗎?”前台小姐核對了一下入住時間,確定是今日下午,不到三個小時。
方霓垂著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那時候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她甚至連上去質問宗政的勇氣都沒有。
好在離開時沒有遇到什麼熟人,也沒有人出來找她。她這個邊緣人物,似乎就這樣被遺忘了。
除了談稷出於禮貌問她去哪兒了,在得知她準備回京後要求她回去給他發條確認安全的短信,旁人連敷衍的道彆都沒有一句。
倒也沒有非常難受,隻有一種認清現實的無力。
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在站台上等待列車時,方霓抬起頭,遠處落葉飄黃,一片蕭條,心裡有些酸酸的,到底還是有一滴眼淚不爭氣地順著眼角飛快地滑落下來。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出身擺在那兒,沒指望宗政會一直對她好,隻是,沒想到最後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除了情感上的受傷,更多的還是一種說不清的卑怯感。
尤其是駱曉辰最後望向她的那輕蔑的一眼。
她從來都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從來沒把自己當一回事過。
也許不止是她,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都這樣認為。
包括談稷這樣看似對她客氣溫和的人。
方霓不敢去細想,他們背後是怎麼說她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緩緩籠罩住她……
回到北京後,方霓的生活逐漸歸於平靜,日常除了學習、上實踐課就是找兼職的工作。
北京的冬天不比南方,一入冬氣溫便降得很快。之後一周,冷空氣來襲,氣溫前所未有的嚴寒。
來這兒很久了,方霓還是不太習慣那種乾燥粗糲的風沙拂麵的感覺,一到霧霾天,能見度就很低。
“今天不去上學嗎霓霓?”舍友陶晶晶敷完麵膜從隔壁房間出來,臉上還黏了兩片水嫩嫩的黃瓜。
方霓放下手裡正洗著的碗筷,回頭對她一笑:“今天休息,而且我還要準備比賽。”
“比賽?”
“嗯,就是北紡、米蘭國際會展和el等聯合舉辦的那個設計比賽,第一名的獎金有十萬塊。”
獎金還是其次,這是很多新銳設計師一舉成名的機會,讚助的名單裡不乏國際知名的設計機構和一些大型服裝公司。
陶晶晶給她加油:“拿下第一名一定要請我們吃飯!”
方霓回頭,對她燦爛一笑,柳葉般的眉毛彎成了漂亮的新月。
陶晶晶有些恍神。
方霓的皮膚很白,透亮的白,骨架纖細,裹在肥厚的麵包衣裡更顯得臉頰小巧,下巴尖尖。
為了方便做家務,一頭烏黑稠密的發絲高高束起,紅繩沿著清麗的側臉滑落下來,清冷之餘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嬌美豔麗。一雙含情目,讓人移不開眼睛。
隻是,陶晶晶覺得她最近總是喪喪的,哪怕是在笑,感覺心情也很沉鬱。
神經大條的陶晶晶說話都比平日注意了很多。
而且她太瘦了,骨架又細,整個人比她小一圈,以至於陶晶晶總感覺一陣風就能把她刮走。
當然這都是表象,她以前可是見過她能單手抗煤氣罐的,可把她嚇了一跳。
“以前在鄉下幫外婆做農活,都習慣了。”彼時她低頭啃著一塊比她臉還大的唱片麵包,解釋說。
看出她不願意多提,陶晶晶就不多問了。
年底之前,方霓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兼職,在一家業內非常有名的工作室做設計師助理。
“我來‘雪’就是衝著我們老板穀平雪來的。”這日忙完一上午的工作,同為實習生的張穎希冀道。
方霓好奇:“她很有名嗎?”
張穎一副看白癡的表情:“你不是學設計的嗎,連穀平雪都不知道?不是衝她你來這個工作室乾嘛?你學曆不差啊,在校履曆也不錯,乾嘛不去一些大公司?”
方霓不好意思說自己實在很缺錢,笑笑:“適合。”
轉眼就到了2月份。
“新峰杯”創新服裝設計大賽舉辦這日,會場人山人海,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
場地很大,因為獲得了政府支持,在昌平那邊的某個科技園建了個可以同時容納上萬人走動的露天場館,光讚助名單一頁紙都拉不完,京城裡有點兒名氣的媒體都來采訪了,不乏官媒來現場報道。
“好激動啊,這有多少服裝品牌來參賽啊?光展示的場館就有不下五十個吧?”陶晶晶拽了拽脖子上的誌願者吊牌,忍不住四處張望。
除了比賽挖掘人才,這也是各大品牌交流和展示的機會。
一路走來,方霓看到了很多以前隻在教科書上看到過的珍貴、稀奇的材料,目不暇接:“不知道啊,我不太認路你知道的。”
“果然不能指望你。”陶晶晶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張地圖、展開,“看到沒有,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4號館,我們得到中間的比賽台去……”
曆經一番波折,兩人終於到了比賽台下,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來得晚了,靠前麵的位置沒有了,好在四周都有直播。
“你是幾號啊?”陶晶晶問她。
“三十幾號呢,估計要等到晚上或者明天。”
陶晶晶:“……早知道我就睡個懶覺了。”
第一個上台演講的是北京這邊紡織協會的現任主席鐘美香女士,台上頓時閃光燈不斷。
這種公式化的演講方霓的興趣不大,目光四處飄,看到東北角時停住了,意外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談稷今天穿一件象牙黑的西裝,裁剪合宜,看上去較平日更為莊重威嚴,純色的西裝唯有領帶夾上有低調的花紋,又有一種很雅很矜貴的氣質。
看似千篇一律的西裝配領帶,穿在他筆挺緊致的身軀上,就是說不出的英氣逼人,高不可侵。
他坐在特邀嘉賓的位置,不算很靠前,不至於喧賓奪主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位置也絕對也不隨便,蠻符合他的性格的。不過他這種身份地位,想低調也避免不了被關注,方霓就看到有好幾個蠢蠢欲動想湊上去給他遞煙的,但都被他拒了,並沒有交流的意思。
“你認識他?”盯著那道修長的身影,陶晶晶拉拉她袖子,不可思議的驚歎口吻。
“……也算不上認識吧。”
兩人所有的交情是基於宗政,脫離宗政,就是說兩句話都夠嗆的。
“我就說嘛。”陶晶晶說。
“他很有來頭?”方霓還挺詫異的,覺得談稷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在外麵亂報家門。
他這種正統的高門大戶出身的子弟,從小耳濡目染,早就修煉成精,可不是那些天天把我爸是lg掛嘴上的暴發戶腦殘二代。
陶晶晶道:“不清楚,不過,前兩天中源在港舉辦的那個人才項目啟動發布會是他主持的,特首都到場。什麼來頭,你可以想一下嘛。”
“也是哦。不過你怎麼會關注這種企業新聞?”
“學校課題,我就是隨便上網搜了下資料。”她沒說,能記住當然是因為這人長得帥。
順帶搜了下他的履曆,好像叫什麼談稷,精彩得很,學曆什麼就不說了,起步就是大廠高管,就是搜不到家世背景。
不過這種人一般背景都很深,越諱莫如深越挖不到。
這年頭要平步青雲,可不僅僅是有能力那麼簡單,能力、背景缺一不可。
陶晶晶又道:“這麼年輕身居高位的,肯定很有來頭。”
方霓心道:可不就是大有來頭嘛,他爸可是那一位啊。
可能是太驚世駭俗,一般人第一反應也不敢往那個地方想,就算有知道內情的估摸著也不敢亂報道,否則攤上事兒明天就得關門大吉。
有點兒腦子的都知道要避嫌。
約莫隻是來走個過場,方霓再望去時談稷已經離開了。但她注意到台下幾個重要領導也都離開了,背影還沒從側門消失,顯然都去送他了。
比賽快結束時,側門毫無預兆的進來一個穿拉夫領收腰襯衣的女人,蜂腰長腿,極儘婀娜,忽略一眾驚豔的目光,淺笑著在嘉賓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台下的學生席裡有不少騷動,包括一些業內的商家。
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服裝設計師,她在國際上也頗有聲名,是巴黎高級時裝公會的會員,多次領銜設計春晚主持人和重要演員的服裝,手裡還有個頗有知名度的自創品牌“雪”,她本人就是資本。
“穀平雪啊。”陶晶晶有些激動地指著角落裡,“本人竟然這麼美,感覺完全不輸一些大牌的明星。不過我聽說她能這麼順利離開泰禾自立是因為背後有京圈資本,金主來頭很大,而且據說她拆了四根肋骨,為了維持身材常年隻吃水果和粗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傳言不可儘信。不過,她的設計水平確實厲害。”
方霓想象了一下,自己二十九歲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有這種成就……算了,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現在就想著湊夠學費能順利畢業找到個好點的工作就不錯了,拿大獎飛黃騰達成為業內設計師這種不切實際的事——離她太遠了。
“看來今天是等不到你的作品了,我們回去吧。”陶晶晶拍拍她細瘦的肩膀。
離開時已經是晚上7點了,她們在附近找了個路邊攤隨便吃了點。煙熏火燎的步行街,不時傳來叫賣聲,燒烤、奶茶、甜品……應有儘有。
方霓在折疊桌上堆滿了自己買來的食物,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兩個小姑娘又開了幾罐黑啤,邊碰邊吃烤串。
“一定要拿獎啊——”陶晶晶吆喝。
“乾杯!你也是,早點轉正!”
翌日照例去工作室,方霓來得比較早,工作室裡還沒有什麼人。
她用抹布將立裁室和會議廳飛快打掃了一遍,見時間還早,拿了手機準備去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杯咖啡。
建外這邊高樓林立,大清早就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寫字樓外,藍天白雲相映成趣,難得沒有討人厭的霧霾天。
方霓嘴裡哼著小曲,開開心心地給自己打了一杯咖啡。
回到工作室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半的模特被人拿走了,一問才知道是另一組的人拿的。
“模特不夠了,先借用一下啊霓霓。”對方哈哈一笑,壓根沒放心上。
方霓扯了下嘴角,還是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說沒關係。
那個模型坯布是她做了好幾天的,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如今被拆下來隨手扔在孤零零的操作台上,蝴蝶結還被拆散了,像個破布娃娃,彆針丟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