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穩穩停住,秦瑾言看著麵前的獨棟彆墅,微微有些驚愕。
倒不是她沒見過好房子,秦家的房子也不比這裡差,隻是……
“下車吧。”
“彆擔心,這是我雇主的房子。屋裡沒有其他人,平時隻有我幫他看房。”
開門前,陸之淵狀似不經意地說了句。
秦瑾言心中一陣熨帖。
她知道,陸之淵說這句話是在安撫她。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即便他們自己知道真相,可外麵瘋傳成什麼樣了不用猜都知道,難免會有好事者。
“帶人進雇主的房子,會不會不太好?”
秦瑾言有些猶豫,她怕影響到陸之淵的工作。
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她就聽說過陸之淵勤工儉學的事情,還有一些女生為了製造偶遇,專門去他勤工儉學的店裡蹲守,關鍵是還不買東西,最後害的陸之淵丟了兼職。
“沒什麼不好的,他本身就欠我人情。”
“再說,這房子裡壓根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房門推開,秦瑾言才發現,陸之淵沒有說謊。
房子雖大,卻冷清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屋內的裝潢擺設也跟陸之淵這個人一樣。
黑白,簡約。
“我給你倒杯溫水,你先坐。”
陸之淵拿起水杯準備往裡走,沒曾想卻被秦瑾言拉住了衣袖。
“那個……哪裡有肥皂或者洗衣粉?”
秦瑾言指了指陸之淵那件染了血的白色風衣。
“得先用冷水泡著,再抓緊時間揉搓。”
“放太久,就洗不出來了。”
秦瑾言動作嫻熟且麻利,擼起衣袖就準備開始忙活。
洗衣做飯伺候一大家子那麼多年,這些經驗秦瑾言自然是有的。
陸之淵皺了皺眉,拿杯子的手都攥緊了幾分。
第一次。
秦瑾言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清晰的怒意。
陸之淵放下水杯,至於秦瑾言懷裡抱著的那件風衣,更是直接被陸之淵扯過來如同丟垃圾一般甩在地上。
秦瑾言不懂陸之淵為什麼生氣,隻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秦瑾言,你要知道,彆人傷害你,我可以幫你謀劃,甚至可以直接為你報複回去。”
“可是如果傷害你的人是你自己,那我能做什麼?跟著你一起死嗎?”
陸之淵一步步逼近,雙眼直視著秦瑾言。
理智如他,原來也會失控。
胸中摻雜的情緒太多,有失望,有哀傷,更有怒其不爭的悲憤。
“你不應該在意一件衣服上的臟汙。”
“即便有強迫症,覺得看見不舒服,你也可以直接丟了,或者讓我去洗。”
“秦大小姐,你仔細想想——你應該如此熟練地做這些事情嗎?”
麵對陸之淵的提問,秦瑾言身體僵硬地呆愣在原地。
跟陳瀚舟對峙時,她勇敢無畏,因為她迫切地想要改變命運,她知道走錯一步就是深淵。
可回歸生活……六十個年頭的歲月,那些痕跡早已刻入骨髓,即便重來一世,也不可能立馬脫胎換骨。
因此,即便在大事上她清醒果決,可一旦到了日常瑣事,那些被生活打磨的印記便暴露無遺。
是啊,她本不應該如此的……
她是秦瑾言,是秦氏的繼承人,是外人眼中不知人間疾苦的豪門大小姐。
然而……
“咱們什麼家庭啊?衣服是一次性的?”
“呦,當自己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呢?”
彆說一件衣服了,秦瑾言還記得,自己去超市忘記帶購物袋,最後花了五毛錢買,被陳瀚舟絮絮叨叨罵了半條街,說她豬腦子,這點兒事情都記不住。
至於衣服由誰去洗……那更是默認要交給女人來。
更為可怕的是,這些觀念並非是她嫁給陳翰舟之後才被灌輸的,早在此之前就……
秦瑾言抬手,把臟了的衣服扔進垃圾桶,緩緩開口。
“從小,夏岩就教育我,女子最重要的德行就是溫、良、恭、儉、讓。”
“自從媽媽去世後,每個假期,夏岩都會把我送去女德班,說是修行。”
“他不在意我的成績,高考我考得跟你沒法比,但也還算可以,他卻不讓我繼續去大學讀書。反而在知道了我對陳瀚舟有意之後,十分鼓勵,說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早點兒進夫家才是正事……”
秦瑾言苦笑一聲。
這一次,她不再稱呼夏岩為爸爸。
“女子以賢惠為榮,你現在就當甩手掌櫃,以後嫁人了怎麼辦?到時候你老公打你,爸爸不僅沒辦法幫忙說話,還會跟著臉上沒光,被人家說是沒教好女兒,哎……”
明明以秦家的實力,彆說是請一個保姆,就算是請一個管家團隊都綽綽有餘,可偏偏夏岩要秦瑾言凡事親力親為,偌大的彆墅,秦瑾言至少要每周大掃除一次,周末兩天的時間,秦瑾言忙得連做功課都得擠占睡眠時間。
當然,夏岩也不止一次說過,功課不重要,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
從六歲開始的洗腦,她人生最重要的性格塑造階段……夏岩的這步棋,起手很早,謀慮深遠。
這也是為什麼上一世秦瑾言被磋磨了那麼久才幡然悔悟,可惜垂垂老矣,為時過晚。
“秦瑾言,你怎麼想?你覺得這些對嗎?”
從開始到現在,秦瑾言記不清陸之淵叫了多少遍自己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好聽,既有少年感,又帶著沉穩和磁性。
如同清風拂山崗,明月朗朗。
秦瑾言看著已經被扔進了垃圾桶裡的臟衣服,嗤笑一聲。
顯然,她已經用行動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陸之淵長舒一口氣,將一把鑰匙交給秦瑾言,然後從門口的掛鉤上重新取下另一件風衣,開門往外走。
“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裡,我去給你買點生活用品。”
“二樓有單獨的浴室和房間,你可以先洗個澡,整理一下。”
陸之淵聲音頓了頓,隨後又接著說道。
“房間門上有鑰匙,你如果要睡覺的話,鑰匙拔掉,自己拿著,然後從裡麵反鎖就好。”
秦瑾言知道,這一路上,陸之淵一直都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離。
不管是上車時的前後排也好,還是現在帶鎖的獨立房間也罷。
陸之淵尊重她,也在一步一步引導著她,告訴她要如何保護自己,愛惜自己。
除了,方才那片刻的失控。
秦瑾言拿著陸之淵準備好的東西,走向二樓。
她深吸一口氣。
即便在陸之淵這裡獲得了片刻的安寧,可她心中也明白,後麵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這一次,她要自己親手解決這一切!
放水,調好水溫。
秦瑾言褪下衣服,將自己泡在溫暖的水流之中。
隨著身體放鬆,秦瑾言一點點整理思緒。
即便這具身體才18歲,可實際上,她已經活了六十年,見證了時代的發展,也經曆了糟糕的人生。
時代一直在進步,可從秦瑾言的角度來看,她的人生……隻是在泥沼裡掙紮。
她被禁錮住了,禁錮在賢良淑德裡過完了可笑的一生。
以前很多人都跟她說過:
“哪個女人不是這樣?日子久了,就好了。”
“你家老陳怎麼不算好男人?他至少不打你啊。”
“唉,一把年紀了,彆折騰了……”
可真的過完了這樣的一生,秦瑾言隻覺得惡心至極!
她不能回去,她要從泥潭裡爬出來,然後一步一步往前走。
想清楚了這些之後,秦瑾言又盤算了一下時間。
現在是09年1月,如果她沒有記錯,從3月開始,海外多國將爆發甲型流感,並迅速向全球擴散。
這次是自1918年和1976年兩次流感大爆發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流行病爆發。
儘管非新病種,但它的傳染性極強,感染病例分布範圍極廣,造成了多人死亡……
傳染到國內的時間,大概是在5月份左右。
秦瑾言深吸一口氣,慶幸一切還來得及。
水流滑過身體,秦瑾言站起身來。
再次走出浴室時,秦瑾言全然沒有了之前的迷惘和局促。
她要解決自己的困難,也要儘自己所能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手機放在外麵,秦瑾言走出去的時候,鈴聲再次響起。
來電顯示依舊是“爸爸”兩個字,這次秦瑾言自己掛斷了電話,並且刪除拉黑了號碼。
陸之淵說的對,不是所有電話都非接不可,沒必要給自己找惡心。
推開房間門,秦瑾言發現陸之淵已經把買好的生活用品都放在了她房間門口。
“陸之淵自己也不寬裕,買的東西倒是挺講究……”
秦瑾言再次想起那些關於陸之淵家境的傳聞。
微微思忖了一會兒,想到一個報答陸之淵的方法。
與此同時,陸之淵的房間內。
祁妄:“哥們兒,乾嘛呢?這麼久不接電話。”
陸之淵:“追喜歡的姑娘。”
祁妄:“啊?”
遠在京城的祁大少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然後問出了一個巨蠢的問題。
祁妄:“什麼姑娘還需要你親自追啊?”
陸之淵沉默了。
三秒之後。
陸之淵掛斷電話。
“家裡不讓我跟傻子玩,你最好有空去看看腦子。”
這邊陸之淵剛把智障的定義通過短信發給祁妄,那邊就聽到了秦瑾言敲門的聲音。
“打擾一下,我想跟你談談包養的事情。”
陸之淵:“……”
他是不是幻聽了?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