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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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燭雙輝玉女臨,花前月下結同心……”

“比目得成紅葉好,鴛鴦相對兩不疑。”

一陣吃吃的笑聲漫過紅帳,燭火照耀處,猩紅如血的光暈抖動,一對新人並踵而坐。

杭錦書的頭頂蓋著一層嚴實的額羅,壓著視線,手舉著輕紗絹扇,坐得是四平八穩,壓根不看身旁新婚的郎君一眼。

繁雜的撒帳禮過去之後,女史一個個地退出了洞房。

周遭靜謐無聲,杭錦書垂下的視線,落在自己把扇的長指之上,驀地,視線中一隻更寬大的手掌將她的指骨團團圍繞。

那炙熱的觸感,猶如電火一般沿著四肢百骸的經絡寸寸劈來。

杭錦書一怔,隻見那隻粗糙有勁的大掌,攥住了她的柔荑,緊接著,她賴以避光遮掩的團花緙絲絹扇,被另外一隻同樣有力的手給抽離去了。

猶如剝絲一般輕巧。

團扇之後,是一雙漆黑,明亮得異常的眼睛,炯炯有光,粲然熱烈,便似靜夜之中的一簇燃燒的火把,一眼蕩來時,欣喜之色近乎壓抑不住。

不怪杭錦書自視甚高,她的容色在大隨貴女之中堪稱上佳,這樣的眼神,她見過很多,不足為奇。

原來傳說中名揚天下的少年英豪,也隻是一個以貌取人的重色之人,不過爾爾。

令杭錦書訝然的是,那雙眼眸,分明是初逢,卻不顯得陌生。

這便是她的夫婿,荀野。

這是她們的洞房花燭,彼此初見。

荀野的手握著她的手,漆黑的眉宇繃緊,聲線天然地帶了一絲暗澀:“夫人。”

不論情願與否,入了青廬,進了洞房,杭錦書都是荀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不會抵賴,亦不會矯情。

“夫君。”

她儘量把自己的聲音裝飾得正常一些。

荀野的眸光燦爛著綻開來,“錦書。”

這就是得寸進尺。

但杭錦書也沒拒絕他。

荀野看到她眉尖若蹙,心下幾分忐忑:“我,可以如此喚你麼?”

感受到男人的謹慎,杭錦書心下暗鬆。

雖說是聯姻,可畢竟嫁過來就是要過日子的,男人對她謹慎小心,總比他粗莽無禮要好。

因此燈下再看這個膚色微暗,塊頭甚巨,一身將將合適的婚袍掐出塊壘分明的肌肉的北地蠻漢,杭錦書也放鬆了一些,肩頸亦不再繃直。

她掐著指尖,平聲回:“已成夫妻,夫君如何喚妾,都可以。但憑君心意。”

荀野的唇角牽得更高:“久聞夫人是清流望族杭氏嫡女,蘭心淑儀,是名門典範,果然名不虛傳。”

這就是胡說八道,亂抬高帽了,但有人吹捧,總比兩下裡互相怨怪,互遞白眼強,杭錦書不是那等惺惺作態的人,既是夫妻,無外乎相敬如賓。

便也禮尚往來:“夫君北境揚名,戰功赫赫,是妾閨中時敬慕之人。”

荀野本就明亮的眼睛,霎時間更將粲然了,像迸出了雷電般的光,他將身挪了挪,向杭錦書湊近。

“夫人,難道你並非被迫,才願與我成親?”

杭錦書抿唇。這人。有些話不放在明麵上說,他就愈發得寸進尺起來。

杭氏與荀氏,不過是聯姻,才有他們的結合。

今逢亂世。

大隨朝廷才曆二世,皇帝腐敗不仁,四征鮮麗,被區區彈丸小國打得潰不成軍,他卻貪圖享樂,不顧內庫空虛,民不聊生,大肆修建月台,三下江南巡遊,揮霍無度。

天生異象,民心嘩變。

天下到處烽煙成陣,群雄並起,十八路反賊各自豎旗為王,狼子野心,妄圖逐鹿中原。

杭氏在零州夾縫之中苟安圖存,但覆巢之下,難有完卵。

伯父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攀附圖存。

當今之勢,反王雖眾,卻隻有三支反賊,有望一統中原,終結禍亂。

一路是號稱南魏國的王氏,仗有江南之富庶,舉乾戈而起,率先點燃烽火,吸引大隨的注意,但大隨朝廷沒能撲滅大火,反而幾次三番征討後讓這火有了愈演愈烈之勢;

另一路是蜀地叛亂,隨帝在蜀地開挖溝渠,堤壩潰塌,致使蜀地百姓死傷無數,蜀地反聲愈盛,在王氏跳反之後,蜀地也緊隨其後,迅速連結州郡,發動義軍,也逐漸有了聲望。

最後一路,則是北境荀氏。

荀家自前朝伊始,世代封疆大吏,久居西北,根係深厚。

其麾下,騎兵蓋野,猛將如雲,依照伯父的話,他們是最具氣候的一支軍隊。

是以,伯父決心聯絡北境荀氏。

恰好,這一代的荀氏子弟之中不乏俊彥,荀野出類拔萃,十四歲揚名六合,列英雄榜上第十四條好漢,端是前途無量。

杭況本以為北上尋求荀氏的庇護,會遇到許多阻力,沒想到荀氏應許極快。

一個為名,一個借勢,兩下裡一拍即合,當即約定婚姻,甚至無需卜筮,杭況便急匆匆將侄女送上了鸞車。

杭錦書臨危受命,顧不得哭哭啼啼,一路顛簸潛行,嫁入北地,成了荀野之妻。

是聯姻,便無真情。

若說受迫,卻也談不上。

此舉能換來荀家的庇護,杭氏能亂世得存,杭錦書便願意,嫁給那個傳說中目生重瞳、可止小兒夜啼的粗莽悍將。

但今夜乍見,悍將雖然一如想象中魁梧壯闊,但收拾得一絲不苟,兩側鬢角新裁,眉目朗潤,朱唇如弓,舉止固然算不得溫文爾雅,也還算守禮,似乎打破了杭錦書的認知。

“妾與夫君,受父母之命約定成婚。夫君是北境豪傑,妾得嫁郎君,豈敢有怨。”

這隻是冠冕堂皇之語,荀野豈會聽不出。

不過他並不失望,這隻是兩人的初識,她還不認識他。

但儘管如此,成了夫妻,該有的流程卻是一樣都不能少的。

寒暄幾句之後,彼此還半生不熟的夫妻便進入了正題。

杭錦書皮膚白皙,偏薄,紅燭一照,那纖薄晶瑩的皮膚下,細如蛛絲的血管隱約可見。

彼此相對,杭錦書的皮囊如鴿血般發紅。

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會有些不舒服。

當然。

但荀野看起來還算是一個溫柔的男人。

她不應該抗拒,就算為了家族。

可荀野,他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就像在戰場上,他的刀,能劈開敵人的肉,血淋淋,濕漉漉,尖叫聲隨之響起。

那種痛楚,就像死過了一回,一眨眼……

便再也眨不得眼,眩暈比反抗更快。

隻是到了蘇醒之時,那股刀鋒凜冽的酷刑卻還不曾結束,男人那股野蠻粗獷的暗麵霎時被杭錦書洞悉無遺。

她是怎麼看走了眼,才會覺得,眼前這個如惡狗撲食、猛禽俯衝般的糙漢子,是個溫柔體貼的郎君?

錯覺罷了。

杭錦書的手指搭在枕頭上。

模模糊糊,從夢裡醒過來。

初醒來時視線有些朦朧,眼前景物入目,她還身在白花花的軍帳裡,一盞風燈左右搖曳,明暗交織的世界裡,安靜也吵鬨。

帳外是呼嘯的朔風,卷動著片片大如草席的雪花,簌簌地撲向簾門。

那道可憐的帳簾被攻打得毫無反擊之力,瑟瑟地發著抖,發出幾道悲哀的嗚鳴。

原來是做了一個黏濕的噩夢,夢到了兩年前與荀野成婚的時候。

許是太久不見他,而今夜,他要回來了的緣故,才會如此,因這對杭錦書而言不啻於一種噩耗。

這兩年,荀野四處征戰,他們之間聚少離多,每當他出去打仗,便將杭錦書安排在後方,隨後方部隊同行,她這兩年多以來,沒在北境荀家當過幾日高枕而臥的夫人,過的都是顛沛的日子。

眨眼到了北方的冬日,天寒地凍,到處飄雪,杭錦書這麼怕冷的一個人,整日裡隻敢龜縮在帳內,蓋著被子用暖壺取暖,一動都不敢動。

帳內點著蘇合香,一縷嫋娜的煙氣被風卷得鬥折。

相比於帳外的冰冷刺骨,帳內卻是個溫暖宜人的所在。

杭錦書隻是把眼睛睜開了一線,卻還沒全醒,蒙昧之間,被子底下伸了伸懶腰,一隻火熱的手掌,兀然抵住了她的五指。

荀野像是有那個必須強迫她十指緊扣的病症一樣,他喜歡這種握手的姿勢。

成婚兩年多,床笫之間他每每如此。

杭錦書早已習慣了,她不過是他行軍途中的一點樂子。

為了聯姻,她從來也不會說“不”。

隻是卻還想喚起他的一絲人性,杭錦書總會很客氣:“夫君,你不是明天回麼?”

荀野早已脫掉了裘衣氈帽,熱氣騰騰的唇舌便來尋她的嘴唇,像泡澡時用的那種香膏,半乾不濕,膩在她頸中。

抽了空,才回她話:“想你。”

杭錦書推脫不得,也不能推拒,隻得虛與委蛇。

“有些冷。”

荀野將厚實的被褥扯上來一些,足以蓋住她的周身。

他像個永遠不會覺得冷的人形火爐一樣,永遠是充滿了令人討厭的汗意,裳服被汗漬醃入味了似的。

除了新婚那夜,他大抵是為了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細細將自己收拾了一下,之後,成婚愈久,老夫老妻了,他便愈發原形畢露。

她果真是不該對一個隻知道行軍打仗的粗蠻漢抱有任何希冀。

荀野他隻管快活,不管其他。

杭錦書直抽氣,暗暗地皺眉頭。

但當荀野還顧著一點點她的感受,要來親吻她的耳朵時,杭錦書便迅速地擺平眉梢,像瀕死的鹹魚下了油鍋,有種懶得掙紮的平靜感。

荀野其實很挫敗,但他又不敢承認自己取悅不了自己的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竟得不到夫人的認可,無論他在外邊的戰場上贏下多少回,但在內帷的戰場上,他總是失利。

荀野心灰意冷,片刻之後,他緩緩抬高了下頜,將與杭錦書緊扣的手指放在枕上,凝視女子半闔著的明嫵眼眸,低聲道:“還冷麼?”

他有那麼強的存在感,自是不會冷了。

杭錦書緩緩搖頭,一雙美眸含著久困人乏的濕意,仿佛下一瞬就要睡著了。

“很累?”

荀野放緩聲線。

杭錦書平聲道:“近來實在不知為何,常常覺得疲憊嗜睡。”

夫人這樣說了,荀野自是不敢再貪圖享樂,慚愧道:“我會儘力讓夫人儘早解脫些。”

杭錦書柔順地回:“戰事艱辛,夫君也受累了,不妨儘早安置。”

她用這種柔和的語氣與他說話,一聲聲關切,就算是假的,也夠他受用的了。

荀野很快向杭錦書舉了白旗,不敢造次,與她相擁而臥。

長臂摟過夫人的細腰,隔了一層寢衣,炙熱的體溫像烙鐵似的烤著她的皮膚。

逞了興致之後的荀野,絕不會再動手動腳不規矩,這點杭錦書是清楚的。

她也心下無虞地重新閉上了眼,打算就著這麼一尊人形抱枕入睡。

深夜裡,燈火即將燃儘,那盞停靠在床頭的風燈“劈啪”一聲,閃過一朵猝然而逝的火焰,周遭便陷入了寒冷的岑寂當中。

火光閃過後,杭錦書陡然想到了什麼,寂靜的黑夜之中,雙眸猛地睜開。

與荀野有兩個月不見了。

上次在丹陽郡,她將那盒藥鎖入了寢房床頭的歇腳櫃裡,臨走時竟忘了取。

沒有那個藥,恐怕是要命的。

杭錦書倏然從行軍被中坐了起來,荀野自是被驚醒,手掌還貼著夫人的軟腰。

一息之後,對上夫人慌亂無主的眉目,他頓了一下,便垂眸緩聲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說完,人便下了榻,趿拉上他的短靴,披上裘衣往外去。

杭錦書屏住呼吸,逼自己冷靜下來,須臾,她叫來了心腹香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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