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紫竹林浸在靛藍色的霧氣中，竹葉摩挲聲裹挾著寒露墜地的碎響。雀拖著殘破的身軀挪過最後一道石階，青苔在足底打滑的瞬間，他抓住一叢暗紫色的箭竹——竹節上密布的霜晶刺入掌心，卻連痛覺都變得遲鈍。昨夜強行逆轉《九天玄經》的反噬，讓每條經脈都像塞滿了燒紅的鐵蒺藜。
“你遲了半刻鐘。“
清泉般的聲音自竹海深處淌來，月璃倚在一株千年紫竹旁，玉簫尾端懸著的冰蠶絲絛正在晨風中輕晃。她今日換了件月白廣袖流仙裙，裙裾繡著若隱若現的星軌紋，可當雀的視線觸及她腰間佩玉時，瞳孔猛地收縮——那是塊殘缺的太極陰陽魚玉佩，與他在上古遺跡中獲得的半塊嚴絲合縫。
劇痛突然襲上心口，雀踉蹌著單膝跪地，喉間湧出的血沫濺在竹根處。那些血珠竟詭異地滲入土壤，催生出一簇熒藍的菌菇。
“經脈逆行，氣海枯竭。“月璃的玉簫挑起他的下頜，冰涼簫身貼住跳動的頸脈，“還能走到這裡，倒是比我想的有趣些。“
雀的視線開始模糊，卻仍看清她瞳孔中流轉的銀色符紋。那些符紋與《九天玄經》中記載的“太虛之眼“如出一轍，此刻正在解析他體內暴走的靈氣流。
“為什麼幫我？“他每吐一個字，齒間就溢出血絲。
月璃的廣袖突然翻卷如雲，袖中飛出十二枚金針，精準刺入雀周身大穴。金針尾部係著的銀鈴無風自動，奏出令人心神震蕩的韻律：“因為你的血裡，有我想知道的故事。“
竹林深處的寒潭比夜色更黑，水麵漂浮的磷火像無數幽藍的眼眸。月璃解下腰間玉佩擲入潭中，潭水頓時沸騰如熔岩，卻又在下一刻凍結成冰。雀被金針封住的經脈突然絞痛難忍——那些銀鈴的震動頻率，竟與他昨夜引爆離火精魄時的靈氣波動完全契合。
“脫衣，入潭。“
月璃的聲音裹著不容抗拒的威壓，玉簫點在雀後心時，寒氣瞬間凝住他最後一縷遲疑。當赤裸的脊背觸及潭水的刹那，雀的慘叫驚起滿林寒鴉——那不是單純的冷，而是千萬把冰刃順著毛孔鑽入骨髓，又在內臟中燃起焚天烈焰。
“含住這個。“月璃彈指將赤紅丹藥射入他口中。
雀的牙齒剛咬破丹衣，腥甜的熱流就衝散了意識。恍惚間，他看見月璃褪去外袍踏入寒潭，冰水漫過她腰際時，那些星軌紋竟化作實體環繞周身。她的手指按在他心口，指尖亮起的銀光像蛛網般纏住暴走的靈氣。
“運轉《九天玄經》第三重。“她的呼吸第一次有了波動，“若錯半個周天，你我都會魂飛魄散。“
雀在混沌中捕捉到一絲清明。當靈氣沿著扭曲的經脈艱難爬行時，他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在潭水中浮現：青石村衝天火光裡父親推他入地窖的手、王叔被刀光劈開的胸膛、上古遺跡中那具白骨指間閃爍的玉佩微光
“凝神！“
月璃的嗬斥伴著簫聲裂空而來。潭水突然化作漩渦，雀的四肢被看不見的力量撕扯。那些幽藍磷火鑽入毛孔，在經脈中織成一張光網——每修複一寸斷裂處，就有新的裂痕在另一處綻開。
“記住這痛楚。“月璃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陰陽二氣本是同源，你昨夜強行分離它們，就像把連體嬰撕成兩半。“
雀的右眼突然流出血淚，左眼卻凝結出冰晶。在瀕臨崩潰的瞬間，他福至心靈地逆轉功法，原本相斥的冰火之氣竟開始緩慢交融。月璃的玉簫應聲而斷，半截簫管化作流光沒入他眉心。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竹海時，雀從潭中爬出，渾身肌膚泛著玉質光澤。月璃倚在竹下閉目調息，原本烏黑如緞的長發竟白了一縷。她腳邊散落著七盞破碎的青銅魂燈，燈油是用鮫人淚混合鳳凰血煉製的至寶。
“師父“雀的聲音沙啞得陌生。
月璃睜眼的瞬間，雀看見她瞳孔中的銀紋淡去三分：“彆叫我師父。“她將半塊玉佩拋還給他，“等你能讓陰陽魚完整轉動時，再來談師徒名分。“
雀接住玉佩的刹那，潭水突然衝天而起，在半空凝成巨大的太極圖。陰陽雙魚緩緩遊動，他體內沉寂的靈氣隨之共鳴——左眼傷疤迸發金芒，竟在竹影間投射出模糊的星象圖。
“拿著這個。“月璃遞來一件素白道袍，袖口內繡的卻不是雲紋，而是一串古怪的星宿符號，“今夜子時，去後山禁地取回我的斷簫。“
雀撫摸著道袍麵料，發現這是用千年冰蠶絲織就，每根絲線都嵌著微縮符陣。當他抬頭想追問時，月璃的身影已消散在竹影間，唯有餘音繚繞：“小心守閣的青銅傀儡，它們最愛修士的丹田熱氣。“
正午的日光透過竹葉灑下斑駁光點，雀盤坐在潭邊調息。他的神識沉入氣海，看見原本混沌的靈氣漩渦已化作陰陽雙魚，隻是陽魚眼中缺了瞳仁。當他嘗試運轉《九天玄經》第五重時，左眼的星象圖突然清晰——那分明是月璃昨夜布陣的軌跡。
竹葉忽然無風自動，雀警覺地翻身躍起。三丈外的腐葉堆裡，半截玉簫正泛著微光。當他撿起斷簫時，簫孔中飄出一縷殘魂，幻化成月璃少女時的模樣：“若你見到這個，說明我“殘魂話音未落便消散在陽光裡。
雀握緊斷簫，發現內壁刻著極小的一行詩：九幽冥火淬冰魄，三千星辰葬歸途。這字跡，竟與上古遺跡中那具白骨留下的血書如出一轍。
暮色降臨時，雀換上冰蠶道袍。布料觸及皮膚的瞬間，他看見月璃在星宿海與群魔廝殺的幻象，她的玉簫貫穿某個魔君眉心時，半塊玉佩也隨之碎裂。當幻象消散，道袍上的星宿符號已深深烙入他識海——那是失傳已久的“周天星鬥大陣“陣圖。
竹林深處傳來青銅碰撞聲，雀的左眼金芒大盛。他看見百丈外的禁地入口處，十二尊青銅傀儡正在月光下蘇醒，它們的眼眶中跳動著幽綠魂火，關節轉動的嘎吱聲驚飛了棲息的夜梟。
“來了麼“雀並指為劍，陰陽二氣在掌心凝聚成虛幻的太極圖。道袍上的星宿符號逐一亮起，與天穹的北鬥七星遙相呼應。當第一尊傀儡揮動巨斧劈來時，他終於明白月璃所說的“考驗“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