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灣河的船屋當中,李幼白已經醒來,推門出去,抬頭看了眼細膩的雨絲,端起木盆到河邊打了些清水回屋洗漱,精氣神十足。
風鈴眷戀著恬靜安穩的生活遲遲不願打起精神。
與大漠睜開眼就是風沙與殺戮的日子相比,如今醒來麵對的,是柔嫩得能滴出水來的姑娘。
她躺在用木椅堆疊到一塊的小床上,緊湊狹窄翻個身都難,但並不能阻擋她想要繼續睡下去的心思。
側著身體,風鈴打量著肌膚滑膩白皙的小白,心底湧起一絲羨慕,這應該就是中原人為何喜歡江南女子的原因,自己到底是比不了的。
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不算白皙的皮膚,心中歎了口氣。
“起來啦。”
早已烘乾的衣服被丟到臉上,蓋住了風鈴繼續打量的視線。
李幼白檢查了一番船屋,找到一些吃食與碎銀,在外頭的狗籠裡還有兩隻新鮮的野兔。
天才剛亮不久,李幼白照著殺雞的法子給野兔放血,拔毛,摘掉臟器然後用灶火烘烤,接著用荷葉包住再用稻繩綁起來。
“這些東西你帶在路上吃...”
李幼白在灶台邊忙活著,風鈴穿上乾透的衣裳,看著小白忙忙碌碌的樣子,心中不舍的情緒又高了幾分。
風鈴悄悄無聲過去走到李幼白身後,剛想將她抱住,李幼白就以極快的速度轉身將食物包裹塞到風鈴麵前攔住了她再往自己靠近的念頭。
李幼白這時低下頭去,幫風鈴合上衣裳,腰帶一圈圈纏上幫她係緊,同時說:“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在外邊要是在受傷可要小心點,像我這樣敢幫你的可不多。”
“你會一直都待在裕豐縣嗎。”風鈴沒應李幼白的話,而是開口詢問她今後去向。
李幼白搖搖頭,“不知道,應該還會待上幾年吧。”
她麵容不老,遲早是要走的否則會被人發現異樣。
這十幾年來,自己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沒幾個與她一起長久生活,現在和平下來的時候,要走的卻是自己了。
“幾年麼...”
風鈴將小白給的東西簡單打包起來,倘若沒發生這樣的事,他們二人還能安穩相處幾天,可惜了。
她心裡惋惜著,看著小白身上的武服,隨即問起有關於黑甲軍人的事。
“應該是前段時間發生的,有個黑甲軍的小頭目到我藥鋪裡發通緝令,他想摸我被我躲過去了,後來就搶了藥鋪裡的其他東西...”
“哼,黑甲軍中大多數兵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跟趙屠一樣,什麼將帶什麼兵果然沒錯。”
“聽說是叫曹猛,我還記得他的樣子,大概這般...”
李幼白不是過目不忘的人,然而那曹猛給她的印象太深了,不僅搶東西還打傷了小六,難免會在心裡多記上一段時間。
將曹猛的樣貌仔仔細細告知風鈴之後,剩下便沒其他事了,李幼白翻看了船屋沒找到多少錢財,料想兩兄弟應該把銀子都藏錢莊去了,隻留下一丁點碎銀。
風鈴沒要,兩人坐在灶台邊看著柴火燃燒,以前很多話現在要分彆的時候又不知道說點什麼。
“小白,你境界如何?”風鈴突然問。
李幼白不明所以,誠實說:“還行...”
她話還沒說完,短劍的寒光在房屋內閃了一下,忽然間出手就連寂靜的空氣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劃破了。
風聲撕裂的瞬間,前進的劍刃又陡然停下,那頭,李幼白已經伸出兩指將距離她麵門還剩兩寸的劍尖夾住。
風鈴露出心安的表情,收起短劍站起來,背上包袱,“我要走了,我會幫你殺了曹猛,殺人這種事我很在行,而且會做得很乾淨...”
邊說著她就已經走到了船屋門口,望了望纖細的雨絲,她隨意拿起掛在木牆上的蓑衣和鬥笠穿戴在身上。
“等一下。”
“嗯?”
風鈴愣了愣,隻聽見小白開口說:“我把你當做很要好的朋友,所以記得要小心點,有機會再見吧。”
“哈哈。”
風鈴灑脫地笑了起來,她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分彆時的感覺,會讓她想起自己死去的親人與族人。
她扭過頭背對李幼白,身影輕易的躍上高樹,居高臨下的喊了一聲,“我也是,保重了。”
閃轉騰挪,身影片刻時間就消失在了密集的山野綠林裡,直到再也無法追尋影子,李幼白才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屋。
人生總是不斷的相遇和離彆,她已經習慣了,心中偶有惆悵,然而早就提前預知的事,真正分開時心底不算太難受。
房間裡的兩具屍體還未掩埋,李幼白也沒那個打算,盯著僵硬的屍體看了一會。
“你們兩個屬於罪有應得,怪不得我,就算碰不上我,你們今後也肯定會碰上其他更厲害的人,這就是命。”
說這句話的時候未必會有多少得意,她本就不喜歡殺人,胸口裡的天書灼熱,殺意洶湧,一絲好殺的念頭都不能有,否則就容易被殺念衝昏了頭。
這般想著,李幼白關好門窗在灶台前打坐下來恢複內氣,等晚點的時候再回縣裡,她現在的打扮太過惹眼了。
...
冰冷的雨水漫天灑落,在夏日的風中飄然而下,雨中,一架馬車緩緩出現在裕豐縣城外的泥濘道路上。
坐在車上的是曹猛,幾個手下打著傘緊跟在馬車左右,泥路不好走,半裡地沒到曹猛就已經罵了半天。
車輪子常陷入泥地難以移動,此時幾名手下便來到馬車後方合力助推,就在如此氛圍中,另一道人影朝此處靠近了。
良久,坐在馬車裡的曹猛見車子仍未動,他下車,冒著細雨查看情況,幾個手下仍在忙碌著,然而這次車輪子陷得較深,短時間內恐難解決。
“傻啊!用手把輪子下的泥刨了!”
曹猛沉著臉喝令著下屬,他不經意間轉頭,看到有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人正朝他們走來,本不欲搭理,然而對方卻在七步之外停下腳步:“你們誰叫曹猛!”
雨幕朦朧,曹猛凝眸注視著眼前之人,鬥笠低垂,難以看清其麵容,聽其嗓音,似乎是女子。然而,從對方身上散發的氣息,他可以判斷,此女子絕非普通的鄉野村婦或良家女子。
他自己出身軍武,看人或許不夠精準,但感覺卻不會騙人,對方顯然是個難纏的角色。
對於欺負無權無勢的小商戶和小屁民,他們或許得心應手,但若遭遇凶狠的江湖人士,就必須重新謀劃了。
想著該不該承認的時候,女人再一次重複,語氣重了幾分,“你們誰叫曹猛!”
幾個在路麵上刨著泥巴的嘍囉紛紛看向大哥,目光向曹猛焦距的時候,他也知道藏不下去了。
“我就是。”
聽了這話,女人似乎是打量了一下他們這群人,隨即又說:“經常跟你鬼混的幾個兄弟呢,他們欠了我們東家十兩銀子沒還,報了你的名字!”
“十兩!”
曹猛目瞪口呆,他回頭看了看這群手下,氣不打一處來,仔細一看,發現平日跟著自己出來的人少了兩個,於是對手下道:“老七和老五去哪了?”
“他們兩個今天要在兵部當值,所以沒來...”
有嘍囉開口這樣說,曹猛於是轉頭,心裡不願幫這兩人擦屁股,便道:“他們兩個欠錢你就去找他們,要是報個名字就來找我要錢,你們東家乾脆搶就好了,我可告訴你,我是黑甲軍的,你彆亂來...”
“他們在哪?”
曹猛見對方果真不理會自己,趕緊道,“平日他們都住兵營,不過你隻要去鬆煙坊二巷的暗門口蹲著,保準能看到他們兩個。”
暗門就是暗娼,價格比青樓便宜,適合沒錢但又管不住自己的窮人。
“既是如此,你們這些人便齊了……”
女人言罷,緩緩抬頭,麵帶一絲笑意。曹猛凝視著女人露出的麵容,由疑惑漸至驚駭,他記得,眼前這人的模樣,正與通緝令上刺殺趙屠的凶人之一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