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雲把地址用短信發了過來,是一家咖啡店。
江承趕到的時候,隔著落地窗的玻璃,他就看到了裡麵坐著的女人。
裴若雲雙腿交疊地坐在椅子上,低頭啜著一杯咖啡,動作悠然,神色喜怒不辨。
江承緩了緩神,抬腳走了進去。
快走到裴若雲旁邊的時候,她似乎聽見了聲音,抬頭看過來。
然後目光毫不避諱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坐。”她輕聲說。
江承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對麵。
然後跟裴若雲四目而對。
裴若雲的目光實在很沉著,臉上的表情也很淡,江承有些摸不清她的情緒,根本看不透。
他不知道裴若雲為什麼叫他過來。
但直覺讓他的心跳有些加快,裴若雲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來找他。
“彆緊張,叫我裴阿姨就好。”裴若雲似乎看出他的緊繃,嘴角很淡地勾了一下。
“裴阿姨好。”江承立刻開口。
他能感受到裴若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種打量是毫不掩飾的,但是得出的結果又一點也沒表現出來。
江承後背的肌肉慢慢收緊,垂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蜷了蜷。
過了幾秒,裴若雲打量的目光明顯收了回去。
然後她直接開門見山:“前兩天,我在學校門口見過了你的母親,或者說,是偶遇到了她。”
江承膝上的手倏地攥緊。
裴若雲看著他的臉色,又繼續說:“說實話,要不是我調查過的話,除了五官有些相似之外,我很難想象你是她的親生孩子。”
遲疑兩秒,江承低聲問道:“她跟您說什麼了?”
裴若雲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她找我要錢,而且數額不小。”
話音落下,一室瞬靜。
江承眼中的情緒比墨色還要暗,後背繃成鐵塊。
從裴若雲提到江嫤的時候,他就瞬間警鈴大作,早有預料。
他搬了家的事江嫤不知道,她應該是又欠了錢,實在還不上,發現他不在家,又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所以去學校門口堵他。
然後恰好碰上了裴若雲。
江承斂了斂眼睫,下頜逐漸收緊,忽然有一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指甲快要嵌入掌心,他感覺不到疼,隻有滿腔的無地自容,他低著嗓子對裴若雲說:“抱歉,我”
“我給她了。”裴若雲忽地打斷。
江承一愣。
“她說如果我不給她錢的話,她就會讓她兒子把我女兒誘拐跑,因為我女兒很聽她兒子的話,未來我們會母女反目也說不定。”
“聽到這話,我當然很害怕,所以就給了。”
裴若雲又低頭啜了口咖啡。
江承定定看著她,眼中露出一絲茫然。
因為他發現,裴若雲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悠閒,還有一絲隱隱的笑意。
並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惱怒。
畢竟江嫤的威脅多麼拙劣,裴若雲並不是三歲小孩。
他目光沉了沉,一時有些看不清裴若雲的意圖,看著她的眼神帶了些探究。
裴若雲又接著說:“我現在才想起來,我應該報警,告她敲詐勒索才對。”
江承的目光驀地一頓。
裴若雲繼續說:“不過現在也不晚。而且我忽然想到,敲詐勒索罪,既遂肯定比未遂要判得更重。”
“五十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在法律上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據我所知,量刑甚至可能會達到十年以上。”
“而且你媽媽是有過賭博和偷竊前科的人,法官在量刑時也會考量,隻會判得更重。”
“更何況,我的律師很厲害,處理經濟糾紛更是首屈一指。”
裴若雲一口氣把這些話說了出來,在說每一句話的時候,眼神都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江承的反應。
她調查過他,有一個這樣的媽媽,他從小到大並不好過。
但他的韌性和聰明似乎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不過江嫤畢竟是他的生身母親,她想看看,他在聽到她說這些話時,究竟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他因此惱怒,那便是是非親理不分了。
裴若雲精致的眉尾很輕微地輕抬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莫測的光。
江承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他很沉得住氣,並沒有任何因此而惱怒的感覺。
甚至,她感覺他在聽到她要報警時,眼中的緊繃還少了幾分。
“你在想什麼?”裴若雲直接問。
“您說得很對。”江承回答,“賭徒是不能姑息和原諒的。”
裴若雲揚眉,他的後半句話她很喜歡。
她直直地看著江承,雖然這孩子心思沉,但是在她眼中,還是無所遁形。
她知道他沒有說假話。
江承迎著她的眼睛,沒有一絲怯然,目光真誠。
從他坐到這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受到一切批評指責、甚至是嫌惡的準備。
可裴若雲什麼刁難的話都沒有說。
她隻是在觀察他。
他知道,她說要把江嫤送進監獄,一方麵是在觀察他的反應,另一方麵,其實是在幫他。
江承垂了垂眸,滿溢的羞愧快要衝破胸腔。
明明是他覬覦彆人家的女兒,明明是江嫤來找不痛快,他明明是該被裴若雲指著鼻子大罵,然後把咖啡潑在臉上才對。
“我知道你成績很優秀,也能吃苦,我這人看人,不看出身,隻看一個人的人品和能力。”
裴若雲忽然開口,江承倏地抬眸。
隻見她笑了笑,“我之所以現在才來找你,是因為不想耽誤你高考,現在我想說的都說完了。”
江承凝了凝眸,他知道,該他說些什麼了。
裴若雲在等。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喉結滾了好幾下,才艱難地沉聲開口。
“請您給我兩年的時間,這兩年,我會證明我自己,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您放心,這兩年我不會招惹她,不會和她見麵,不會和她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不會乾涉她任何事。”
“我保證。”
裴若雲聞言,眸光閃了閃。
她知道自家女兒是喜歡他的,上次發錄音到她郵箱裡的人就是他。
這份喜歡,其實是一個無比趁手的武器,是能讓他快速抵達某種目的的捷徑。
尤其是對於他這樣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那種誘惑力是巨大的,幾乎沒人可以抗拒得了。
但他居然放棄了。
裴若雲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要是她以後喜歡上彆人了呢?”
江承肉眼可見地一僵。
他聲腔低得不像話:“那我就認了。”
裴若雲似乎很滿意地站起身來,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包挎在肩頭,“剛才沒給你點咖啡,是因為覺得你應該喝不下去,所以免得浪費。”
她朝著江承擺擺手,“祝你好運,小朋友,再會。”
說完,她直接走出了咖啡店,外麵的陽光很刺眼,她掏出墨鏡,戴在臉上。
她心情很不錯。
很少有人品和能力都能通過她考驗的人,言律師算一個,屋裡那孩子,大概也算一個。
隻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如果那孩子是她的下屬或者合作夥伴,她想她會非常慶幸。
裴若雲走路帶風,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這世上歹竹出好筍的幾率很小,但也是有的。
畢竟,她不就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