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先回了一趟家。
他先是大步快走,然後是小跑,幾分鐘就到了家,十二月末的天氣,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他是回家換衣服的。
在網吧裡窩了一個小時,身上已經有煙味了,並不怎麼好聞。
他把身上的衣服都換了一遍,外套換成一件保暖擋風的黑色衝鋒衣,臨出門的時候,還照了一下鏡子。
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要去赴一個很重要的約。
因為是聖誕節,即使天色已經黑了,路上的人也比往常更多,街邊的店鋪也有不少掛著紅紅綠綠的裝飾,配著未化的積雪,頗有些氛圍感。
江承去的是上次那家電影院。
他趕到門口的時候,裴晰還沒有給他發消息,那就證明她還沒有到。
他沒有進門,就站在門口等。
溫度很低,人呼氣成白霧,但江承卻覺得沒有那麼冷。
等了幾分鐘,手機響了一下,他拿出來,看到裴晰給他發的消息。
“我下車了。”
江承抬頭,就看到裴晰正站在路邊,她穿著厚厚的卡其色羊羔絨外套,像一隻小熊,整個人看起來溫暖無比。
看到江承,她眼睛一亮,朝他擺了擺手,快步走了過來。
看到他微紅的鼻尖,她蹙了蹙眉,“你怎麼不進去等啊?”
江承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她快步去拉開大門,朝他招手,“快進來,外麵好冷。”
她沒有自己走進去,而是扶著半開的門,站在門邊等他。
“來了。”江承急忙回答,大步走過去,接過裴晰扶著的門。
兩人走進屋裡,裡麵溫暖如春,一瞬間消融了身上的所有寒意。
電影院裡的人意料之內的多,男男女女,手挽著手,一對接著一對,就沒有落單的。
恐怕仔細數的話,連玻璃櫃裡賣的炸薯條都能湊成對,沒有光棍。
裴晰是臨時起意買的票,自然不會剩下什麼好位置,隻有一些犄角旮旯的座位。
於是她買了最後一排的角落。
兩人很快檢票入場,裴晰搓著手裡的票根,一邊往放映廳裡走,一邊仰頭看著江承說道:“這個是愛情片,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看。”
她買的時候,隻有這個電影的排片場次時間適合。
她絕不是故意買什麼浪漫愛情片的,她對天發誓。
江承聞言頓了下,然後回答:“喜歡。”
裴晰察覺到他的停頓,半開玩笑道:“不會勉強你吧?”
江承這次回答得很快:“當然沒有。”
“哦哦,那就好。”裴晰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兩人走進放映廳,找到自己的位置,燈光很快暗下來,音響轟隆一聲,電影開場。
播放到演員表的時候,裴晰忽然想起什麼,朝著江承靠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蘋果已經被我吃了,可好吃了。”
距離太近,她說話時呼出的熱氣讓江承一怔,耳朵有些發麻。
他一時沒回話。
裴晰以為他沒聽見,將身體又靠近些,披散的頭發落在他手臂上,在他耳畔低聲用氣音說:“我說,我把你送我的蘋果吃掉了。”
江承覺得自己聞到一陣花香。
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興許是她的衣服,興許是她的頭發,又興許是從她的口鼻中呼出來的。
他胸膛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緩慢而均勻地呼出來。
不動聲色地做完這一切,他才偏頭看向裴晰,低著嗓子回答:“我知道了。”
裴晰“哦”了一聲,這才坐回去。
江承屏住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
但卻沒能放鬆多一會。
裴晰每看到一段劇情,就會和他交流幾句,為了不影響到彆人,她會把聲音壓低,朝他靠得很近。
熱氣一次次地呼在他的耳畔。
江承的手一點點握緊。
幾次下來,他根本就不知道電影在講什麼了,注意力根本沒法放到電影上,看得七零八落。
所幸裴晰並沒有期待收到他的反饋,好像隻是單方麵的吐槽,隻為了得到他的一聲“嗯”。
所以江承大半場電影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直到她看到快要結尾的時候,相愛的男女主因為種種原因天各一方,裴晰不滿於這個劇情,湊過來和他說了好幾句話。
江承更加煎熬,後背繃得緊緊,哪裡有心思在聽她說的到底是什麼、編劇又是否合乎邏輯。
他隻能不斷地嗯著。
裴晰終於察覺到他的敷衍,戳了戳他胳膊,有些不滿,“你怎麼不說話,就隻會嗯。”
江承忽然想揉太陽穴。
他靜了好一會,裴晰又戳了戳他胳膊。
江承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然後他驟然低下頭,靠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是覺得你說的都是對的。”
裴晰一下子怔住了。
她無暇顧及江承的睫毛離自己隻有幾公分的這個事實,她隻知道自己的耳朵忽然麻麻的,還泛起熱。
倘若有明亮的燈光,應該能看到它微微泛紅的跡象。
裴晰差點忘了她剛才說的是什麼,隻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嗯,我、我說得對。”
江承已經將身子直了回去,裴晰深呼了一口氣,心跳有些快。
原來剛才她一直都是這麼靠在江承耳邊說話的麼?
她以前跟妙妙和裴致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說話的啊。
但是完全不一樣啊!
裴晰的臉越來越熱,她忽然覺得這屋裡人太多了,好悶。
接下來,一直到電影結束,她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位置上,沒有再找江承說一句話。
直到字幕開始滾動,放映廳裡燈光大亮的那一刻,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隨著人流從電影院走出來的時候,裴晰驚喜地發現,外麵又飄起了雪。
應該是他們進到影院裡不久就開始下了,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在路燈下閃著粼粼的微光,鬆鬆軟軟,讓人想躺進去打個滾。
裴晰下意識抬頭去看江承,拉緊的衝鋒衣領口擋住他一半的下巴,有雪片落在他額前的頭發上,配上修長睫毛和挺直鼻梁,似乎比眼前的雪還要好看。
裴晰忽然覺得,他很適合冬天。
冬天的冷意很配他的氣質,呼吸間嫋嫋白霧落在發梢上,結成一層白霜,有一種冰冷脫俗的美感。
像是霧凇。
裴晰輕咳了一聲,暗歎自己膚淺好色。
她彆過視線,欲蓋彌彰地亂瞟,看到路邊有一個老爺爺正支著一個烤紅薯的爐子,爐頂還冒著煙。
裴晰眼睛一亮,她很久沒吃過這種老式的烤紅薯了,於是她拽著江承的袖子,快步走了過去,“快來,我請你吃烤紅薯。”
老爺爺已經年紀很大了,穿得很厚實,給兩人挑了兩個中等個頭的,然後裝進塑料袋裡。
裴晰接過,迫不及待地撕開,裡麵瞬間冒出嫋白的熱氣。
薯肉瑩潤金黃,皮上都被烤出了糖漿,裴晰咬了一口,香甜無比。
“我們邊吃邊走吧。”裴晰對江承說。
她一口一口地吃著,配上身上的衣服,特彆像是舔蜂蜜罐的小熊。
江承溫聲應著:“好。”
人行道很寬,他們並排走著,路上行人不少,時不時有車在兩人旁邊駛過。
雪一直紛紛揚揚地下,車輪把雪碾成泥,很快又覆蓋上一層潔白的新雪。
好像天空裡有無儘的雪,怎麼都下不完。
江承忽然想,這條路要是也走不完就好了。
他垂眼看著裴晰,雪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沾在了她的發絲上。
裴晰專注地吃著烤紅薯,沒有去管。
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江承深呼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在她身後抬起手,輕輕撫掉了她發梢上的雪片。
他指尖沾上幾片雪,很快融化,在他垂下手之前就變成了水。
他摸到了她的頭發。
仰賴於雪。
江承垂眸看著指尖上的水痕,他想,冬天真是一個很好的季節。
他喜歡冬天。
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