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烏雲未散,下一場雨,正在醞釀著。林中野塘消失,隻剩一潭爛泥,沒有了它原本野趣的景色。
晚霜,餘適玉兩人,各自在爛泥潭兩邊,一個站著,一個單膝跪著,身上,血與泥混雜著,各自背對著,都看不見對方的神情。
一頭大青牛從林子裡走了出來,對著晚霜“哞”了一聲。
晚霜沒有和餘適玉再說上一句話,那如玉的雙腳,踩著爛泥,走向青牛那邊,把手中的劍插回青牛背上的劍鞘,劍鞘旁除了一把拂塵,還多了一個水囊。
晚霜摸了摸青牛伸過來的腦袋,青牛把腦袋伸到她的腳邊,晚霜的腳踩在牛頭上,在青牛的幫助下,才勉強爬回青牛背上,成鴨子坐坐著,拍了拍青牛背,青牛便馱著她離開這泥垢之地。
離開了泥潭,卻依舊被泥潭困局著。
晚霜離開了,餘適玉再也壓製不住翻江倒海的氣血,一口噴了出來。
“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的。”餘適玉狠厲地說著。“師姐,你隻屬於我餘適玉一個人的,彆人休想牽扯進來,就連師父,也不”
餘適玉話還沒說完,兩眼一翻,便昏死過去,倒在了爛泥中。
另一邊,晚霜騎在牛背上,臉色蒼白得厲害,取過一枚藥丸服下以後,也吐出了好些黑色瘀血。
“誰也彆想安排我的命途!”
眼神倔強著,就像她小時候被一群師姐摁在地上毆打也不服輸的樣子。
最後沒有解決餘適玉,不是因為心慈手軟,而是她沒有那個能力了,若是繼續,餘適玉必定會拚死一搏,最後兩人同時隕落,活著的時候不想與他結成道侶,死也不能做同穴鴛鴦。
大青牛“哞”叫了一聲,在安慰著背上的女子。
晚霜聽著青牛的叫聲,心中安心不少,疲憊感再也扛不住,緩緩俯身趴在牛背上,沉睡過去。
雨下了好久,許多小河流裡的水,鋪出了河道,好在秋收的糧食都收完了,村民看著這劈裡啪啦的大雨,悠閒地在屋簷下,抽著旱煙,猜測著這水什麼時候停。
此時,幾個村裡的壯年從外地回來,嘴裡還罵咧咧著什麼,顯然是在抱怨這鬼天氣。
“阿木,你們幾個怎麼現在才回來,都出去好幾天了,就算這雨再怎麼大,你們也該回來了。”村口一戶住戶屋簷下,一個老者坐在木凳子上,雙手拄著拐杖,看著幾個身穿防雨蓑衣的漢子,詢問著。
“哎呀,二阿公。”幾個漢子來到阿公那處的屋簷下,脫去那完全被浸透的蓑衣,像除去了厚厚的枷鎖,他們幾個,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那蓑衣完全沒有起到防雨的作用。“這都怪這雨,來回兩天的路程,硬生生讓我們多走了幾天的。”
“怎麼的,這雨還能把路給泡了?”二阿公沒好氣地說道。
“給泡了就好咯。”漢子愁啊。“那老君山,二阿公你曉得不?”
“你二阿公還沒老糊塗,當然知道,跟你們孩子這麼大的時候,就經常去那裡掏山仔仔,那裡還有個老觀呢,隻是沒有什麼寶貝。”二阿公說著,就回憶起他小時候的情景。
“沒咯,沒咯,老君山塌咯,彆說老觀了,就連我們去河陽城的路都給掩埋咯,以後要去,得繞一個大彎,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回來這麼晚,還好我們回來的時候遲了點,不然就被埋在那裡咯。”
屋簷下的幾個老者沉默不語,顯然是在感慨著這山河變化來得如此突然。
“二阿公,不和你們聊了,淋了幾天的雨,都濕透了,在壯實的身體也攔不住這秋雨,我們幾個得回家洗個熱水澡,喝點薑湯。”說著,其他幾個漢子連連附和。
“還有摟著婆娘溫存一下對吧。”二阿公直接戳穿他們的小心思,隨後幾個漢子給二阿公等村裡長輩一個懂得都懂的眼神。
一個村子的延續和壯大,就得看他們這些壯實的男人們努力耕耘。
“對了,阿木啊。”二阿公對著那個叫阿木的男人喊了一聲。“你家裡有客人,忍耐一下哦。”
“啥客人,我家也沒什麼親戚來往了啊。”
“回去問你家婆娘。”
村子裡的一間房屋裡,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躺在地上由幾塊木板拚湊的簡易床鋪上,已經幾天了,少年都沒有動彈一下,若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屋子的主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死人了。
屋子裡頭,除了一個少年,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孩非常害怕這裡的人,從來不出屋子,屋子的主人每次看到她,她都是縮在受傷少年的身邊,即使那個男孩怎麼勸導,都沒有用。
但是那個男孩很懂事,雖然對這裡的人還有著非常高的警惕,可能礙於形勢之下,他不得不接受這裡的人的好意。
房子主人曾試探性問過小孩情況,但他們一句話也不肯說,除了給他們吃的,那個小男孩才會說聲謝謝。
屋子的主人是一個婦人,有個十二三歲的女兒,家中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家裡的男人外出了,還沒有回來。
柴房裡的三人是女主人和村裡的幾個婦人外出乾活回來時遇到,那時候看到血泊中的少年,所有人都很害怕,還以為他死了,說什麼也不肯伸出援手,這樣來曆不明的人,隻會給村子裡帶來麻煩。
那個女主人看著兩個孩子,生了惻隱之心,最後還是用牛車把他們帶回了家裡,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村裡的老人還來勸過,隻是屋子的女主人是純良之人,沒有大雨天的就把他們扔走,說什麼等天晴了,就“送”他們離開。
“娘,爹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柴房那個人太可怕了,我晚上都做噩夢了。”此間房屋的少女,嘟著嘴說道。她也不讚成娘親的做法,等著爹爹回來,一起勸說娘親。
“白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更何況那也不是鬼,你怕個錘子。”婦人語重心長地說著。
就在少女心念念的時候,家中的頂梁柱回來了,高興得想去擁抱,隻是,看著濕漉漉的爹爹,又放棄了。
“孩子她娘,二阿公說我們家裡來客人了,誰啊?”漢子阿木甩著頭發上的雨水,好奇地打量著屋子裡有誰,卻沒有看見客人的身影。
“爹,他們不在這裡,在柴房。”女兒說道。
“柴房?怎麼能讓客人待柴房。”阿木那悶著,可不管怎麼樣,客人都不能待柴房啊。
“爹,不是客人,是”
“沒你說話的份,一邊玩去。”婦人把女兒支開,拉著男人走向柴房,一邊向他解釋著。
“喏,就是他們。”兩人從窗戶空隙看去,隻見柴房裡,一個小男孩,正拿著袖子,沾著碗裡的水,給躺著的少年濕潤嘴唇。
男人看了一會之後,拉著婦人回到主屋屋簷下,說道:“我知道你心善,但”
“啊,我知道了,我就是不忍心嘛,你想說的話,村子裡好多人都跟我說了,連女兒都埋怨我了,等那個少年醒了,我就讓他們離開。”婦人一副已經知道錯了的樣子。
男人歎了一口氣,也是無奈,說道:“他還能醒得來嗎,若是他稍有不測,會讓彆人說三道四的,況且若是他引來什麼人,我們更是百口莫辯。”
男人剛才看了一眼那個少年,那傷,他都不認為能活得下來。
“先不管這些了,給我弄點熱水,煮些薑湯,雨水冷得入骨了,在不去去寒,你可就要成寡婦了。”
“碎什麼嘴。”婦人一巴掌拍了拍男人的屁股,啐了一句。
換了一身行頭之後,這對夫婦端著一些清淡的吃食來到柴房,柴房裡的那個小男孩看著多了一副生麵孔,頓時就緊張起來。
婦人放下手中的食物,虛伸著手,讓小男孩不要害怕:“彆怕,這是我家男人,剛從外地回來,我來讓他看看你哥哥,你不想讓他快點醒過來嗎?”
小男孩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彆怕,我們不會害你,要相信我們好嗎,你還記得,是我把你們帶回來的吧?”婦人繼續說道。
這一次,小男孩沒有搖頭,但也擺著一副不讓婦人靠近的麵孔。
在婦人與小男孩溝通的時候,男人仔細打量著這裡,之前在窗戶那裡看不清楚。
婦人勸說了好久,小男孩依舊沒有放下警惕,正當尋求男人幫助的時候,男人反倒是拉著婦人的手臂,示意就到此為止。
男人露出笑容對小男孩說道:“我看你神情憔悴,想必沒有好好休息,聽叔叔的話,把東西吃了,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相信叔叔嬸嬸,我們不會害你們,如果真的要害你們,你也打不過叔叔,是吧?”
“記得吃東西,我們就先出去了。”
男人拉著婦人走出柴房,回到了主屋裡,神情有些凝重。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樣子。”婦人焦急地問道。
“他們的身份或許不簡單,我還是覺得,儘快地讓他們離開村子,不然會給村子招來殺身之禍。”男人低沉的說道。
“什,什麼,怎麼說得這麼嚴重。”婦人也是一愣。
“你沒看少年身邊的小瓶子嗎,很精貴的,還有那把刀,小男孩不懂遮掩的銀子,加上他身上的傷,種種跡象表明,這少年和兩個孩子來曆不小。”
男人思索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經常出去,見識過更多,我猜測,他們多半不是被什麼匪寇打劫,而且這附近也沒什麼匪寇。”
“他們應該是家族或什麼勢力,被仇家追殺,那兩個小孩應該是什麼重要人物,少年是護衛什麼的。”
“這樣的事,我在城裡聽說過不少,若他們真的如我所說,一旦他們的行蹤,被追殺的人發現,尋上門來,我們一定會受到牽連,若是他們的仇家是十惡不赦的人,那我們村子可就遭殃了。”
男人越說越嚴重,婦人聽著臉色發白,即使她在怎麼菩薩心腸,聽到這樣的描述,也是一陣後怕,有些後悔把人帶回來。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婦人沒有了主見。
“現在趕他們,也趕不了,說不定那個少年一動就死,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處理,埋了?那兩個小孩怎麼辦?”男人陷入了沉思,越想,問題越多。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實在想不到,我就去找村裡的其他人商量一下。”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婦人愧疚地說道。
“這是什麼話,又不是你的錯,你這是做了對得起良心的事,隻是有時候好心不一定能辦好事。”男人握著婦人的手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