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嶺一隅,伍戈帶著兩個孩子走了一夜的路,神情疲憊,他不敢在離村子太近的地方休息,他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波的捉妖人會前往那個村子,現在的他,若是遇上第二波捉妖人,沒有任何的勝算。
一條野溪旁的樹下,就著剛初升的太陽,伍戈把兩個孩子放在一個大樹底下,兩個孩子都睡得很沉,還在昏迷當中。
來到小溪邊,伍戈開始清理身上的傷,肩頭處的洞穿傷最為嚴重,他站在過膝的溪水中,清洗著,血水融入溪水中,變得淡紅淡紅的,隨著溪水流向遠處,最後被溪水抹除乾淨。
伍戈扭頭看著樹底下的兩個孩子,想著以後怎麼帶著他們,普通人眼中,是區分不了他們的特殊之處,就像昨晚伍戈對捉妖人所說,他們有血有肉,他們本來就是人。
當初伍戈來到那個偏僻的無名村落,最先遇到的就是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那時候的他也沒有想過他們是妖靈,直至遇到村中的大人,他發覺到他們的特殊之處。
但他不是捉妖人,而且對於妖靈,說不上太多善惡,當然心中有些芥蒂是真的,那時候他甚至想過,在這個村子無聲無息地消失也是一種解脫。
隻是後來,他想要的結果沒有發生,反而與那裡的人相處成了朋友,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心中對自己的介懷也在那段時間裡釋然了。
那時候他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什麼為世人所憎惡的妖靈,他們也隻是普普通通的人,想著安安穩穩地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在那段時間,伍戈沒有點破這些人的身份,而那些人也從沒有對伍戈表露出厭惡,伍戈感受得到。
“還好,他們還小,若不是特殊手段,還有那些強者,彆人還辨彆不了他們的身份。”伍戈收回視線,帶著兩個孩子,問題不是很大,現在最大的困擾是那個逃脫的捉妖人。
昨天夜裡,也隻有那個捉妖人活著,若不是伍戈這個村子裡的變數,或許他們有更多的人能完成任務,然後離開那裡。
被捉妖人盯上已經在所難免,幸好沒有讓他們看見自己與拿槍那人對戰的場景,不然自己處境更加危險,還連累了家裡人。
伍戈如是想著,隨後從小溪中走了出來,用身上的衣服弄成纏傷帶裹著身子,最後在樹底下盤坐起來。
伍戈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就變得悠遠綿長,這是練武之人的呼吸法門,他緩緩的閉上眼睛,體內的一口意氣,隨著伍戈心中默念的練武法門,在體內大周天小周天的循環著。
樹蔭下的影子由長變短,然後又被拉長,兩個孩子的睡姿也千變萬化,最後都不由得朝著少年的位置那裡鑽去,最終變成一個孩子在少年盤著的雙腿上睡覺,另一個則在一旁,緊貼著少年的身體。
黃昏下的秋風拂過,撩動少年額前的秀發,少年緩緩地睜開眼睛,疲憊之色一掃而空,一口濁氣緩緩被少年吐出。
伍戈低下頭,看著像小奶狗鑽在懷裡的小孩,沒想著她有如此有趣的一麵,不知道以前在家裡是不是也是這般睡覺。
看著這溫馨的場景,昨夜曆曆在目血色也消散了很多。伍戈也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景,即使以前與彆人比鬥,也隻是沒有這樣慘烈。
伍戈伸手摸了摸懷裡小孩的腦袋,小孩感受到有人動她,扭動了一下,然後抬眼看了看,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哥。”
伍戈輕輕地“嗯”了一聲。
伍戈在村子裡的時候,被小孩稱呼為“五哥”,也有個彆喊他“哥”的,這個叫做巫螢的小女孩就是其中之一,或許她的巫姓與伍姓相似,認知不是太清楚的她,把伍戈當做真的哥哥。
此時,另一個小孩也醒了,他爬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看著伍戈,喊了一聲:“五哥。”
這個小男孩比小女孩年紀大一點,名為祝回,平日裡與其他小孩不太一樣,那些小孩都喜歡找伍戈玩,唯獨他較為內斂,很少成群。
伍戈看著兩個孩子,平日裡他很容易就與他們搭上話,可現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哥,這裡是哪?我想回家。”巫螢細聲地繼續說道。“我怕。”
“是不是做噩夢了?”伍戈揉著巫螢的腦袋,輕聲說道。“不怕,有哥在。”
“我想回家。”巫螢又說了一聲。
伍戈不知道怎麼回應,他能跟他們說說,家沒了嗎?
“五哥。”這時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過的祝回說道。“我們的家是不是沒了,爹娘也”
伍戈沒想到祝回比他所想的要成熟很多。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巫螢開始鬨起來,似乎她也意識到了什麼。
伍戈手足無措,任由巫螢鬨騰著,而此時,祝回站起身子,邊一邊走去。
“你去哪?”伍戈問道。
“回家。”祝回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回頭看伍戈。
“回來。”伍戈的語氣有些沉重地把祝回喊住。
可祝回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看著祝回不為所動的樣子,伍戈的語氣也變重了一些,說道:“站住。”
“我要回去。”祝回堅定有力地回應著。
“回不去了。”伍戈語氣嚴肅悲涼地說著:“你們的家,沒了,而且,你知道回去的路嗎?”
伍戈帶著他們兩個離開那裡的時候,兩人已經昏迷過去了,他們怎麼知道回去的路,而且伍戈為了遠離那裡,走了很遠,即使他受了重傷,那路程也不是兩個孩子能做到的。
“哥,你在說什麼?”巫螢疑惑著。“什麼家沒了,我要找爹娘,哥,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沒了,沒了,都沒了。”伍戈下定決心,即使他們現在理解不了,也要跟他們說,畢竟之後,他要帶著他們遠走他鄉,有些事是藏不住的。“家沒了,爹娘也沒了,回不去了。”
果然,巫螢是聽不懂伍戈在說什麼的,或許她認為現在的伍戈要把他們怎麼了,又開始鬨起來:“不,我要回去,我要爹娘,我不要在這裡。”
祝回聽著伍戈的話,倒是沒有在鬨,而是停下腳步,低著頭,身子微微抽搐著,伍戈看出,他在哭泣,他聽懂了伍戈的話,或許他在昨晚,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邊在小聲抽泣著,這邊的巫螢則在大哭大鬨著,她的心思要比祝回單純很多,她就是想家了,想爹娘了,隻想著伍戈把她帶回家就行。
伍戈不為所動,他是比他們大,但他也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原本找到了一處心安處,現在也被毀了,他不難受嗎?
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還怎麼安慰彆人。
小溪旁的哭鬨聲更加的響亮,那個沉穩的祝回也抑製不住,躬身趴在地上大聲的哭泣著,伍戈懷裡的巫螢又哭又鬨,還對伍戈拳打腳踢。
伍戈任由他們又哭又鬨的,他們都需要一個宣泄。
天漸漸的黑了下來,溪畔的動靜也變小了,最後安靜下來,兩個小孩都哭累了,祝回就在他哭泣的地方側身睡著了,而巫螢再次像小奶狗一樣,蜷縮在伍戈的懷裡。
伍戈看著兩個孩子沉睡過去,也安心不少,抬頭看著星空,還是和在村子裡見到的星空沒有什麼兩樣,隻是星空下,已經是物是人非。
伍戈昨晚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星空,倚靠著背後的大樹睡著了,睡夢之中,他夢到了他離開了那個數落他的地方,來到了村子,他在這裡定居下來,甚至後麵在這裡結婚生子。
這樣美好的生活被一道灼眼的陽光照醒,伍戈覺得眼皮火辣辣的,便睜開了眼,夢也消失了。
他又重回現實,伸手擋了擋有些刺眼的陽光,感受到懷裡空蕩蕩的,猛地一下驚醒,發現懷裡的巫螢已經不見了,隨後又看向另一邊,發現昨日祝回睡覺的地方,那裡也沒有他的影子。
伍戈心頭第一個念想便是祝回這個小子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巫螢回村子了,畢竟他們才是村子裡的人,伍戈才是外人。
伍戈站起身子,舉目望去,當他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時,之前的想法也不攻自破。
他們沒有離開,他們隻是在遠處的溪畔,撅著屁股在那裡趴著,腦袋都快貼到水麵去了,似乎那邊的水裡,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們。
伍戈心情放鬆下來,他倒是不擔心兩人真的能回到村子,他是擔心著兩個小不點在這荒郊野嶺裡亂走,他們這個樣子,對於很多野獸來說,就是行走的烤肉,秀色可餐。
伍戈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傷口纏布的血印沒有繼續擴散,血是止住了,對於他這樣的練武之人,恢複能力要比普通人強很多。
既然差不多了,也是時候離開這裡了,伍戈開始整理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除了那把直刀,他什麼都沒有,連刀鞘都沒帶出來,隻用衣服爛布纏著,這就造成了他沒有上衣可穿,隻有變成纏傷布的爛衣服裹著身子,幸好沒有狼狽至連褲子都沒有。
這時候,祝回把巫螢留在那邊,自己一個人跑到伍戈身前,看著伍戈,說道:“教我武功。”
伍戈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會武功,不然你也不會帶著我們離開村子,你以前給他們講什麼江湖故事,你也像你所說的故事中的那些人一樣厲害吧。”
伍戈蹲下身子看著祝回,認真地問道:“為什麼要學武?”
“要保護好巫螢妹妹。”祝回眼神真誠地回答著。
可伍戈在他那真誠之下,看到了仇恨,伍戈能猜到他真實的想法,卻也沒有點破,他有什麼資格去點破?即使他坦率無疑地表達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伍戈沒有拒絕,他有著自己的考慮,或者也正如祝回所說,他要保護好巫螢。
“你去把巫螢叫過來,我不僅教你,也要教她。”
伍戈看著祝回跑去找巫螢的背影,想起村長臨死之前說的話,不要報仇,但伍戈阻止得了嗎?一味地壓著那個已經有了仇恨的孩子,隻會給讓他心中的仇恨快速擴大。
心中的傷痛需要時間來撫平。
心中的仇恨也需要慢慢引導。
伍戈也不打算讓祝回抹除心中的仇恨,他想著如何讓他認識到,這個仇恨的根本來源。
這時候,兩個小孩跑了回來,巫螢還開心地炫耀著她抓到了死魚爛蝦。
“走,我們離開這裡,肚子有些餓了,先去找點東西吃,然後在帶你們做好玩的事。”伍戈笑了笑,說道。
“什麼好玩事?”巫螢眨巴著大眼睛,伍戈不知道祝回用了什麼法子讓他不再想家想爹娘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