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屋子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一個大半月前還是貴妃的人,懂得如何殺鵝燒飯?國公爺也愣在了那,懷疑是不是誰又惹到她了。
不隻他如此想,蔣氏也是這般想的,忙起身斥責六公子,“楓兒,怎麼惹你三姐姐不高興了,還不快給三姐姐道歉。”
韓千君:
斑斑劣跡在前,換來了一個乖戾的名聲,無論做了什麼,旁人都道是你脾氣差,年少時的無知總得自己來承受,韓千君不再說話。
六公子先被嚇後被斥,很是委屈,忍了一陣後突然爆發出一聲,“我,我沒惹她!”她是金疙瘩,他哪裡敢看她。
韓國公不樂意了,他吼什麼,自己養大的乖寶兒,險些折在宮裡,好不容易回來,他舍不得斥上一句,他一個小屁孩那麼大聲乾嘛,嗓門比六公子的還大,“你正是長身體之時,挑什麼食,把肉都吃了!”
國公爺可不比自己的爹好說話,掌管著府上所有人的命運,對待姑娘尚還有一些柔情,對府上的哥兒們一臉嚴肅,從不與他們嬉戲,六公子自小就怵他,聞言怏怏地坐了回去,埋頭把木幾上的鵝肉撿回了碗裡,吃得咬牙切齒。
國公夫人並不讚同國公爺的做法,但不會在大場合下他的麵子,默默用完了飯,與二夫人商議起了二娘子的婚事。
長輩在上方說話,底下小輩們齊齊恭喜二娘子。
府上的統共有七位公子,五位娘子。
國公爺屋裡占四個,三子一女;二房夫人餘氏一子二女,姨娘蔣氏一兒一女,姨娘林氏所出一子;三房叔父和三叔母人丁最稀少,沒有妾室,夫妻倆隻育下了一兒一女。
除了嫁出去的大娘子以外,其餘小輩都還在國公府。
當然世子爺韓焦,沒人敢把他當小輩看,一張冷臉誰也不愛,沒人敢與他攀談,他自己也知道掃人興致,同二娘子說了一句,“恭喜二妹妹。”便與國公爺打了聲招呼,提前離席了。
韓千君除了與自家兄長之外,與府上其他公子姐妹都不怎麼親近,二兄長的心如今都在新嫂子身上,她怕自己長針眼,且她還有事情要忙,正打算起身,四娘子突然喚了她一聲,“三姐姐。”
韓千君回頭,意外地看著她。暗道,還沒長記性呢?上回哭得梨花帶雨,又敢與她搭話了?
四娘子被她一望,縮了縮脖子,小聲詢問:“三日後的春社,三姐姐去嗎?”
春社?
她不提,韓千君倒是忘記了,往年春社秋社自己從未缺席過,除此之外,宮中隔三差五便有一場宴會,茶會花會舞會,瞧著天氣好還能來個陽光會,不外乎請人來熱鬨一場,讓彆人看看自己過得有多好,又或是看看誰過得比自己好,韓千君在這事上,頗有經驗,若是瞧見自己比彆人好了,那一日的心情必然明朗如豔陽,倘若瞧見旁人比自己好了,便不是滋味了,總能找到一兩個理由編排一通,她還曾說漓妃娘娘的發絲兒不好呢。
如今,她倦了。
大好山河,有情兒郎,正等著她去征服呢,為何要把眼光放在胭脂綢緞之中。
“不去。”
誰知四娘子不死心,嗓音一副天真,“是小王爺辦的春社,聽說邀請了大半個京城的門戶,薛家,薑家,連前太傅辛家都請了”
誰都知道薑家乃漓妃娘娘的母族。
而韓千君為何會被皇帝退回來,多半拜這位漓妃所賜,宮鬥失敗而歸,四娘子提到薑家,這不是往她身上拱火嗎。
二娘子忙拉了四娘子一下衣袖,提醒她:“四妹妹”
四娘子不領情,皺眉嘀咕道:“二姐姐拽我作甚,那薛家的姑娘個個凶得很,若沒有三姐姐一道,咱們去了沒人撐腰,指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
韓千君心道,就以你這番挑撥離間的本事,誰能欺負到你頭上。
國公夫人的耳朵甚是靈光,不知何時已與二夫人聊完了,插了一嘴過來,“韓千君,你不是一向很喜歡熱鬨嗎,春社便帶著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道過去。”
韓千君:“”
—
三日後的事情三日後再說。
當夜韓千君便收拾了幾身衣裳放進了箱籠,次日照舊翻牆不誤,先去集市買了一對碗筷,一套紫砂茶杯,一床暖和的褥子,等到了私塾,比往日要晚,辛公子不在屋裡,應該還在上課。
韓千君沒敢再去打擾,買來的這些東西,自有她的小算盤,從此以後無論是他吃飯,喝茶,還是睡覺,都能想到自己了。
把碗筷和茶杯洗乾淨放好、又鋪好了被褥,最後把自己的一箱子衣物放在了辛公子的衣櫥旁,退後幾步瞧著一高一矮的兩個箱櫃,很滿意。
如此一點點地布置下去,這間屋子早晚會被她的痕跡占滿。
正沉浸在自己的盤算之中,一位學子立在門口,輕聲喊道:“韓姐姐,辛先生讓我來帶姐姐去麥地。”
見是那位剛滿六歲的小豆丁,韓千君笑著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謝謝小小蘿卜。”
小娃疑惑了一陣,半路上還是沒忍住,問她:“為何是小小蘿卜?”私塾內有了叫他小圓子,小崽子,小屁孩,一個‘小’字已經夠小了,為何還要兩個。
韓千君戳了一下他頭上的發髻,解釋道:“因為姐姐已經認識一個小蘿卜的人了,你比她小,就是小小蘿卜了。”
小娃不喜歡這個名字,糾正道:“韓姐姐還是叫我小圓子吧,圓子是我的名字。”
貴妃娘娘不是個良善之輩,捏了一把他的臉,“可是你一點都不圓啊?”
小圓子:
前院的那片油菜花一直延伸到後院菜田,短短十來日黃色的花骨朵已消失大半,長出了長長的豆角,成片擋住了視線,韓千君跟著小圓子走到跟前了,才看到麥地裡蹲滿了人。
辛公子也在,一身青袍,下擺撈起紮在腰間,露出底下黑色的褲腿,手裡握住一把鐮刀,正彎腰同一幫學子割著麥子
韓千君:
俊還是俊的。
國公府上的幾位公子昨夜還在晚宴上談論誰家釀造的麥子酒好喝,她的辛公子卻在這兒割稻子,憑什麼呢?
“辛先生,韓姐姐來了。”小圓子衝麥地裡的人喚了一聲,指著隔了一條小水溝的田坎同她道,“韓姐姐躍過去就是了。”
躍什麼?
誰說她要下田了?
身後的鳴春比她更緊張,忙阻攔道:“奴婢去搬張墩子來,娘子坐在這兒瞧。”
麥地裡的人被小圓子那一聲喊,個個都瞧了過來,辛公子也緩緩直起身,抬頭看向她。
“辛公子。”韓千君衝他揮了揮手,手腕上那條天藍色的腕帶留了一截在外,隨著她的動作飄舞在半空,格外搶眼。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便裝,隻為洗菜更方便,沒想到辛公子不做飯,換成了下田割麥子,這個她可能幫不上忙,站在這兒看看好了。
“韓姐姐跟著我學,跳。”身旁的小小圓說完突然一躍,那雙小短腿也不知道是怎麼蹦出去的,輕鬆地落在了麥地裡,回頭還誠邀韓千君,“瞧,我才六歲呢,都跨過來了,韓姐姐不會摔的。”
韓千君:
小屁孩,看不起誰呢,道她沒翻過牆,她是在害怕跳不過去嗎?
“娘子!”鳴春來不及阻止,韓千君已提起裙擺,跨出了一大步,穩穩地落在了麥地裡,雙腳腳尖踮起來,不再動了。
麥稈子下全是軟綿綿的泥土,而且麥稈都被踩爛了,適才她那一撲騰,塵屑濺起來已黏在了她雪白的繡鞋上。
小圓子還在一旁不斷地鼓舞她,“韓姐姐,田裡都是土,不臟的。”
小屁孩懂什麼,曾經的她一塵不染,再不閉嘴,信不信姐姐賜你一杯說不出話的水,人已經下來了,總不至於再爬回去,韓千君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手提裙擺,拚命踮起腳後跟,麵上的笑容仍在,內心早已崩潰,不住地呐喊,“救命”
辛公子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喚,從前方走來,手裡抱著一大把乾草,鋪在了她跟前的麥地上,“坐上麵,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