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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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本以為要摔個狗吃屎了,但沒有,辛公子扶住了她。

進宮初期她為了得到皇帝的寵愛,使出了渾身解數,跌倒、滑到、摔倒都試過,每回都是她一人倒在冰涼的地上,皇帝還故作轉過頭來,假惺惺地道:“貴妃怎麼總是摔,是沒吃飽嗎?”,有了比較,更讓她在這位公子身上看到了耀眼的光芒,曾經冷臉的皇帝也成了牆頭上的白米飯,一點都不香了。

韓千君感動於他伸出的援手,沒注意聽他說了什麼,盯了他一陣自覺有些不妥了,方才清醒過來,問道:“公子說什麼?”

辛公子沒答她,反問道:“站穩了?”

很穩了,韓千君穩穩地走在他身旁,想起身後追了她一路的醜鴨子,防備地轉了個身。

隻見先前還囂張的鴨子,不知何時收起了它的長脖子,往後仰了一陣,胖乎乎的身子一轉,搖搖擺擺地往回走了。

這時一位老嫗也從廊下快步趕了過來,見韓千君與辛先生立在一道,忙賠不是,“不知先生的客人到訪,這呆鵝造了次,得罪小娘子了,奴替小娘子賠不是。”

原來辛公子適才說的兩個字:是鵝。

管它是鴨子還是鵝,倘若在國公府,她一定不會原諒,保證今兒夜裡鵝肉便會搬上桌,但初來乍到,不能給人留下心胸促狹的印象,暫且就饒它一命。

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不妨礙她向身旁的人賣慘告狀,“無妨,我隻是被它啄了一口不,兩口。”

辛公子對她的抱怨,報之一笑,揮手打發跟前的老嫗退下,領著她往前才道:“尚未尋到看門的人,還不能宰。”

是在回應她最初的那一句話,原來是一隻看門鵝,倒挺儘職儘責,宰是不能宰了,人不和畜生計較,見辛公子適才看到她並沒有意外,應是還記得,腳步跟在他身後,一回生二回熟,開始了深入交流,“辛公子是先生?”

適才她瞧見此時正躲在柱子後偷看的學生們同他行禮了,還有老嫗也稱他為先生,應該是這座張家私塾的主人雇來的。

京城內除了世家之外,也有很多想要光耀門楣的寒門。

這些人入不了名貴的學府,請不起有名望的先生,便會在這等簡陋的私塾求學,而私塾裡的先生大多也都是寒門秀才出身。

韓千君心頭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一個教書的窮先生。

她觀察過了,今日他身上那件臬衣的料子也沒好大哪裡去,價錢還是在一兩銀子之內。

前麵的人並沒有與她保持多大的距離,腳步緩慢,似乎在等著她跟上,聞言應道:“嗯。”

韓千君走在他的右側方,抬頭時能看到他一側蒼勁的肩頭,半張側臉的膚色白皙如玉,稀薄的光線下彷佛泛出了一層淡淡的月光色,韓千君由衷地誇讚道:“辛公子的學問一定非凡,我自小便仰目能做先生的人,那得多大的本事。”

說這話之前,完全忘記了她最怕,最討厭的便是先生。

兒時她時常被先生打手心。

長大了,一眾老東西又自持名望,倚老賣老,向皇帝參她的本子,斥她性子驕縱,嫉妒心強。

對她的誇讚,辛公子沒有回應,也沒回頭,提醒道:“當心腳下。”

從學堂出來,辛公子領她爬上了一條小徑,到了上層的一處院子,院子高於適才的學堂,隻有三麵,正前方是主屋,兩邊各有一間廂房,辛公子在主屋的門口前停下了腳步,埋頭從袖筒內掏著鑰匙。

趁他開門之際,韓千君回頭環顧了一圈。

光線很好,門前有六七顆高竹圍成了高高的竹叢,並不擋光,反而增添了幾抹蒼翠,但與這家私塾一樣,院子很簡陋,門扇老舊得與她家的柴房無異。

推開門後,辛公子先走了進去,過了一陣才朝外喚她,“韓姑娘,請。”

“打擾了。”韓千君轉身鑽了進去,裡麵卻意外地整潔。

地麵雖是黃土,但已被踩成了結實的土層,打掃得很乾淨,屋子裡瞧不見牆麵,四麵全是書架,擺滿了各類書籍,屋內沒有屏風,以一道牆前後隔斷,入門是一張筵席,上麵放置著一方木幾和兩個乾草編成的蒲團。

辛公子不在外屋,韓千君順著牆側的門洞走了進去,看到裡麵的布置時愣了愣。

左側放置了一張胡床和一個漆木衣櫥。

右側臨窗的位置則是廚房?

灶台,廚具,蔬菜瓜果應有儘有。

隔斷牆後是一張長形的木案,兩邊擺著四個木墩,旁邊還有一個火爐子,上麵燒著爐火,辛公子正提起茶壺,走去一旁的廚房,從水缸內拿瓜瓢往裡添水。

生活氣息極濃,比她的小院子還要溫馨。

這還是她頭一次進一個陌生男子的屋子,試探地問道:“辛公子是一個人住?”這點對她極為重要。

辛公子應了一聲:“嗯。”

他言語雖也簡潔,但並非是皇帝那種冷漠的不耐煩,在辛公子身上似乎有一股天生養成的溫潤,讓人很容易親近,等裝滿水後他拎著茶壺折回來,放上了火爐子,便將跟前的一張木墩拉近了火爐一些,同她道:“坐這兒。”

“多謝。”

四月的天若非在太陽底下站著,還有些寒涼,韓千君靠近火爐坐下,被裡麵的縷縷熱氣一熏,方才發覺腿腳有些冷。

適才經過水市,她的裙擺已濕了一截,但她的一顆心是熱的。

辛公子已坐在了她的斜對麵,一手拿著茶鉗,一手托著長袖,往木杯內緩緩地添著茶葉,近距離這般看,能看到他鴉青色的眼睫,垂下時整齊一排很濃密,遮住了他眼眸內的溫潤,因此添了幾分冷清和矜貴,鼻梁有微微的駝峰,不明顯,鼻尖筆直,膚色細膩得沒有一絲雜質,唇

辛公子突然抬起了頭。

目光冷不丁地被他捕捉到,隻是一瞬間的對視,韓千君的心口像是漏了一拍,慌忙扭過脖子,雖見過芳草半百,但麵對這等姿容,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正尷尬,聽到對方溫聲道:“茶要等會兒。”

“不急不急,我不渴。”一緊張,韓千君便喜歡找話說,但每回沒話找出來的話,總是那麼石破天驚,“辛公子年方幾何?”

這話的目的性太明顯了,韓千君自己都被臊到,一個大家閨秀,怎麼能問出如此露骨的話,解釋道:“那個,我不是”

“二十有三。”

韓千君沒想過他會回答,二十三,正適合啊,比她前夫皇帝還小一歲呢,這回她光明正大地瞧向他的臉,故作打探一番,認真地道:“我瞧公子不像滿了二十,頂多十八。”

辛公子輕聲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鉗,朝她正眼望了過來。

偷看與被看全然不同,何況那雙水墨眸子還噙著笑,深情一眼彷佛把她身體裡的靈魂都看透了,不過片刻便慫了,潰敗地挪開目光,自圓其說,“我沒騙你。”這屋子裡不知道焚的是什麼香,有春季青草的芬芳,還有一股筆墨沉寂的書香味,聞久了人越沉迷。

終於想起來了正事,韓千君從袖筒內掏出了一個荷包,放在桌上推給他,“欠公子的銀錢,今日我帶來了。”

“不是十兩?”荷包鼓鼓脹脹,遠不止十兩。

韓千君早想好了說辭:“辛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銀錢本該當日付清,奈何拖了這幾日,不能讓公子白等,多餘的當是息子錢。”

“姑娘”

“公子千萬不要推辭。”韓千君知道他不願意收,但那話怎麼說來著,麵子不能當飯吃,拿去買一身好點的衣裳,再置辦一雙獸皮長靴,屋裡的灶台上擺著的東西她看到了,一點葷腥都沒,全是素菜,誠心勸道:“公子教書不易,城內花費又高,我乃九品員外獨女,手頭上比先生要寬裕,這些銀子公子留在身邊,萬一能救急呢,是不是?”

對麵的辛公子似乎愣了一下神,沉默了好一陣後,伸手笑納了,“多謝韓姑娘。”

這才對嘛。

韓千君道:“不客氣。”

茶壺裡的水漸漸地發出了“滋滋——”聲響,辛公子收了荷包後,兩人沒再說話,韓千君安靜地等著他的茶喝。

皇帝登基後,廢除了民間不少費錢費時的花招式,其中一樣便是煎茶和點茶,如今人們喝茶不似從前那般講究,非要攆碎了打出茶沫來,也不用放在火上烤了後再篩出茶末,茶葉烘抄曬乾後用匣子存封即可,待用時,取一些放入杯子內,再注進沸水便能飲用。

如此一來,講究之處便在茶壺和泡茶的水上。

意外地,辛公子泡茶的壺是一隻上品的紫砂壺,應該是花了他不少積蓄。

從小到大,韓千君所有東西用的都是最好的,養成了一張叼嘴,一般的茶她不飲,尤其帶苦澀的格外不喜。

辛公子的茶便是苦的,但人好看了,什麼都好說,苦的也能將就,韓千君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去,誰知那陣苦澀過後,舌尖慢慢有一股甘甜回旋上來,並不似她想象中的滿口苦味,眸子內瞬間亮起了星星,驚奇地看向對麵的公子,“這茶不苦。”

“姑娘若是飲不習慣,不用勉強。”

習慣,好喝。

再來一杯。

在宮中或是家中,她想要續杯了,便會伸出手指頭,輕輕往桌子上一點,伺候她的丫鬟們會意後會替她續上。

韓千君習慣地伸出手去,隻不過這一點,對方巧恰擱下了茶杯,把手隨意地擱在了桌上,她直接點在了對方的指甲蓋上。

好看的人,一般都有一雙好看的手,骨節長得像竹子一樣,一節一節分明又修長,皇帝也不例外,但皇帝的手養尊處優,沒有一絲瑕疵,完美得有些虛幻,辛公子的不同,許是當先生的緣故,手握戒尺握久了,手背上的青筋繃緊,韓千君暗自在心頭估量,這應該是一隻有力量的手。

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手指頭底下的絲縷溫度和微微的跳動,將她的神智瞬間拉了回來,

她,她在乾什麼?!

韓千君茫然且驚愕地抬頭來。

對麵的公子卻沒看她,目光落在她那隻逾越的手指頭上,心中不知是作何想,隻見其唇角微揚,麵容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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