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樓,地下審訊室。
花魁身著一件月白色絲質睡裙,披著一件玉蘭色外袍,靜坐在冰冷的鐵椅上。
即便是夜間,審訊室中依舊燈火通明。花魁秀麗的麵孔上沒什麼表情,唯有一雙水潤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看著很不安分。
忽地,她麵前的燭火閃了一下。
一對神采俊逸的少年郎走了進來。二人都穿著窄袖紫衫,左邊那位高大些,右邊那位矮小一點,身材更加清瘦。
花魁的視線在二人中間逡巡,最後落定在瘦削青年的臉上,嘴角勾出一抹饒有興味的笑容。
花魁的笑容與良家子不同,那笑容極柔、極美,每一個弧度都帶著引誘的意味。如果是那群常常光顧她的客人,恐怕在進門的瞬間就會酥了骨頭。
可惜,這番媚眼注定要拋給瞎子看了。
兩個青年並未因花魁的笑意露出任何動搖。瘦削青年一拉椅子,在花魁麵前坐定。而高大的那個,則乾脆站在他的身後。
高大青年的身影十分雄健,把兩個人都籠罩在其中,帶著森然的壓迫感。
“眠眠。”瘦削青年輕輕叩了叩桌子,“這是你的名字?”
“在問姑娘家的名字之前,應該先把自己的大名報上吧?”花魁伸出一隻玉琢似的手,輕輕撫上瘦削青年的手,輕柔地按住了對方的動作。
瘦削青年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我叫地五,他叫地三。”
“第五?第三?”花魁掩住唇角,輕笑兩聲,“我倒覺得,你在我這裡,連個第一也是做得的。”
地三不耐地插嘴道:“八月五日晚,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花魁眼波流轉,向地三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我是個妓女,閣下說我晚上要做什麼?”
“少擺出那套把戲!”地三手腕一動,腰間錕鋙刀錚然出鞘兩寸,一道雪亮的光映上花魁的眉眼!
“地三。”地五冷然出聲。
地三麵色不虞,但還是哼地一聲收刀入鞘了。
場麵一時靜默。
花魁、地三、地五,三個人在通明的燭火中僵持著。
五,四,三,二,一。
商葉初在心中數完五個數,然而卻並沒有等到該來的台詞。
商葉初在心中緩緩蹙起了眉頭。接下來,該是地五——也就是蕭鳳闕,出言用迂回戰術從花魁口中套話了。
地三和地五分彆是謝岸和蕭鳳闕在天機樓中的座次,是按照入天機樓的時間排位的。
楊喚宜怎麼還不說話?如果在十秒鐘之內接不上台詞的話,導演就要喊cut了。
商葉初心中輕輕一動——《天機樓》算是武俠作品改編中頗為還原原著的,本段改編也和原著基本一致。這段劇情中,蕭鳳闕的文戲是最多的。楊喚宜隻看了十幾分鐘劇本,真的能在十幾分鐘內記住全部的台詞嗎?
她該不會是忘詞了吧!
商葉初看著楊喚宜的臉,對方神色自若,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甚至還帶著些微微的不耐煩。
商葉初確定了,楊喚宜是真忘詞了——並且,還不打算主動喊哢,而是準備這麼將就著演下去!
花魁輕輕瞟了一眼謝岸腰間的刀,忽地,輕而緩地站起身。
她身段輕靈,站起來的動作不像是站,倒像是飄起來。
花魁就這樣飄到了謝岸身邊,一隻蔥削似的手,柔柔地撫上了謝岸腰間的錕鋙刀。
她貼得太近了,謝岸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涼絲絲的溫度。
謝岸毫不掩飾地向後一退,同時下意識抽刀出鞘,厲聲道:“你不要命了?”
花魁一隻手撫上自己修長的頸項,嫣然笑道:“你想斬我這根脖子?如果是你的刀的話,我躺在刃下也甘願。”
說罷,她便像沒有骨頭似的,軟綿綿地向謝岸依了過去。
見那冰涼的身體向自己飄來,謝岸下意識地用刀柄一格,將她擋在了三尺之外!
“哎喲!”花魁嬌柔地痛呼一聲,“你這人還真是不知憐香惜玉。”
謝岸錚地一聲收刀入鞘,冷聲道:“那麼,今晚,你又去過何地?做過什麼?”
商葉初的眼睛倏然一眯。
這是楊喚宜的台詞!
很顯然,李懿也看出來楊喚宜忘詞了。因此,便替楊喚宜把問眠眠的那句話說出口了。
隻是——李懿連自己的台詞都記不住,怎麼卻能說出楊喚宜的台詞?
震動和疑惑隻在一瞬間,商葉初眯眼的動作隻持續了不到半秒鐘,便自然而然地轉為一個嬌笑。
“今晚?”花魁微微抬起手,伸出一條蓮藕般的手臂,“你難道是瞎子,空長了一對眼珠?我當然是好端端地在睡覺,就被你們的人給拿了來。”
“夠了,地三,把你的刀收起來。”蕭鳳闕冷冷道,“眠眠,坐回來。”
花魁嬌美如玫瑰花瓣的嘴唇十分明顯地撇了撇,似乎在遺憾不能多挑逗麵前的男人幾句。但還是乖乖地飄回了座位。
蕭鳳闕站起身。
蕭鳳闕俯下身,拈了一縷花魁垂落在肩上的頭發,輕輕嗅了嗅。
花魁下意識地向後一閃,注意到自己的不自然之後,又生生止住了動作,媚笑道:“第一小哥,這裡可不是辦事的地方。”
蕭鳳闕深深地望進花魁那雙水光瀲灩的眼中。
淡色的眼珠對上漆黑的眼瞳。
蕭鳳闕的臉湊得極近,“他”的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蕭鳳闕一動未動,目光向花魁的鬢邊望去,溫熱的呼吸吐在對方白玉似的臉上。
花魁秀美的眼中倏忽閃過一絲慌亂。
蕭鳳闕忽然笑了。
蕭鳳闕貼著花魁的耳畔,嘴唇擦過對方的耳廓,輕聲道:“眠眠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你就寢時,為什麼要用脂膏遮住自己的耳眼?”
耳眼就是耳洞。
說這話的時候,蕭鳳闕伸出手來,輕輕在花魁的耳垂上一撚。這動作極儘曖昧,但二人的目光卻在那一瞬間冷得像冬日的沙子。
花魁身形一震。
“cut!”
謝天謝地,楊喚宜雖然中途忘了兩回詞,但都被商葉初和謝岸遮掩著糊弄了過去。
易天照看起來還算滿意,沒有要求重拍,隻是讓商葉初去補妝。一會兒還要補拍特寫。
楊喚宜比商葉初更忙,她不但要補妝,還要去再翻翻劇本。接下來還有一大段文戲,可不能像剛剛那樣忘詞了。
唯有李懿傻愣愣地站在原處,易天照上前拍了拍他,笑道:“演技有進步啊?剛剛出刀那兩下子很帥。”
李懿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刀:“其實還是不太習慣,這刀太輕了……”
“道具刀嘛。我看你演得不錯。”易天照並沒在意這句話,又誇了李懿兩句,就離開了。
李懿微微蹙起眉。其實他很想跟易天照說,剛剛那幾段戲,他不是演的……或者說,不是自己演的。
李懿從前沒拍過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好像隻要商葉初站在他麵前表演,他就能輕而易舉地被帶入那個情境中去,不由自主地做出符合角色設定的事情。
就連那些台詞,他也一串一串絲滑地吐了出來,就好像嘴不聽話了似的。
李懿在演戲方麵是新人,不知道演技好的演員是可以把自己的對手戲演員帶“入戲”的。他思來想去,決定去問問商葉初。
另一邊,正在翻看劇本的楊喚宜忽然問助理道:“那個演花魁的藝人,叫什麼名字?”
助理一愣,艱難地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不清楚,以前沒見過。”
楊喚宜“嘖”了一聲:“演技不錯。比那位強百倍。”
楊喚宜口中的“那位”,是娛樂圈的當紅流量魏奕澤。《危城特使》正是楊喚宜和他合作的電影。魏奕澤一番,楊喚宜二番。
魏奕澤的流量在娛樂圈如日中天,商務代言接到手軟,粉絲拉表格比銷量的時候從不露怯。但拍戲的時候……楊喚宜就不想說了。
怎麼會有人連基本的五官控製都做不好?整容整多了?醫美做僵了?還是單純的廢?
彆說倒退三十年了,就算倒退十年,這樣的演技,在內娛絕對是扔進回收站的貨色。
楊喚宜在電影中和魏奕澤演一對姐弟戀情侶。但在和魏奕澤演對手戲的時候,楊喚宜感到自己分明是個倒黴的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勸說班級中的後進生好好學習,結果對方已經睡著了!
不誇張地說,楊喚宜覺得魏奕澤的演技,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聽天由命。
你演你的,我演我的。至於效果怎麼樣,交給老天爺吧!
楊喚宜身心俱疲地來到《天機樓》劇組時,其實是不抱什麼希望的。畢竟《天機樓》的製作可比《危城特使》小多了,演員質量可能更差一點。
結果,居然被一個新人,給了點小小的驚喜!
和那個花魁對戲的時候,楊喚宜立刻感到自己不再是唱獨角戲的可憐蟲了。恰恰相反,和那個演員對戲時那種張力、那種化學反應,以及對方的反應速度和走位、調度,都絲毫不遜於任何楊喚宜合作過的老戲骨!
可對方分明是個臉生的新人。如此相貌,如此演技,怎麼也該在圈子裡有點水花才是。
楊喚宜不由開始懷疑,難道,自己和魏奕澤合作久了,餓急眼了?所以才看誰都演技好?
其實那個新人的演技,也就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