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演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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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煌煌樓宇,巍巍宮闕之中,玄衣帝王端坐龍位,手中朱筆如飛,正在批閱奏折。

批閱完一遝奏折之後,內侍恭敬上前,向帝王奉上一方錦匣。他的腰彎得那麼低,頭仿佛要垂到地上。

內侍將錦匣置於龍案上,隨即做了一個微不可察的手勢。

隨著他的手落下,宮殿內所有侍從和婢女整齊有序地退出殿內,偌大的宮殿轉眼間隻剩下皇帝一人。

皇帝用匕首削去錦匣上的秘製火漆,緩緩打開匣子。

皇帝從錦匣中取出一遝薄如蟬翼的密折,在案上一一展開。密折上的文字奇形怪狀,仿佛某種密語。

皇帝提起細一號的朱筆,在第一張密折上畫了個紅圈,然後隨手將那張密折丟在一邊。

皇帝展開第二張紙,英挺的眉宇微微一動,隨即,提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叉。

落下這兩筆的時候,皇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森冷的殺意卻在眼底一閃而逝。

無需任何話語,所有人都知道,第二張密折上提到的人,已經在皇帝心裡死了。

皇帝剛剛展開第三張奏折,忽聽宮門外內侍驚呼:“公主,您不能進去!”

皇帝手上的動作一頓,隨手扯過幾張奏折,將密折蓋上。

與此同時,一道纖細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進大殿,還不等皇帝看清她的臉,來者便撲倒在地,泣嚎道:“父皇,您要為兒臣做主啊!”

來人正是皇帝的長女,帝國的長公主。隻是此刻,她絲毫沒有公主的體麵和風度,跪趴在地上抽泣不止:“父皇!”

皇帝捏了捏眉心,這是他不耐煩的標誌:“平昭,你又怎麼了?”

平昭公主抬起頭,露出一張淚痕斑駁的臉,“父皇,駙馬無禮,藐視皇威!”

皇帝的目光倏然銳利起來:“駙馬做了什麼?”

“平昭不敢隱瞞。”平昭公主抽抽搭搭道:“駙馬因嫌兒臣、不能生育,便在府內蓄養數十歌伎,荒唐無度。兒臣本不想拿此等齷齪事煩擾父皇,隻是駙馬昨夜醉酒後,竟在醉中說、說……”

皇帝站了起來,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說什麼?”

平昭公主啜泣道:“蟲兒應聲犬離籬,寒鴉棲在鳳凰枝!”

“放肆!”

皇帝大手一掃,將龍案上的所有東西拂落在地!

帝王之怒,雷霆萬鈞。平昭公主再也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恐懼,唯有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而已。她的身軀一抖一抖的,恨不能鑽進地麵。看起來像個十足十的可憐蟲。

皇帝一抬手,幾道鬼魅般的影子從暗處浮現。

“將宮門外打掃乾淨。”皇帝淡淡道。

平昭公主仍伏在地上,皇帝走下龍位,行至她身邊,將她緩緩扶起。

平昭公主瑟縮著,不敢直視自己的父親。

皇帝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溫和道:“思兒。”

平昭公主抖得更厲害了。

“思兒。”皇帝沒有在意她表現出的恐懼,繼續道:“彆怕,朕是你的父親,在父親麵前,有什麼可怕的呢?”

在這對父女的腳下,一道暗紅的陰影緩緩逼近他們的腳尖。平昭公主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從宮門外流進大殿內的血。血水融成的河流向殿內蔓延,即將沾到平昭公主的鞋子。

平昭公主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忍不住想向旁邊閃躲。

皇帝牢牢地按住了她,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蘊含著可怖的力量,讓平昭公主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皇帝溫聲道:“思兒,這是父親教你的第一課。如果來人不是你,而是你的任何兄弟姐妹的話,那麼他們現在,同樣會在你腳下。”

平昭公主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膝蓋一軟,下意識地想要下跪。

“欸,欸。”皇帝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彆怕,孩子。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皇帝的語氣滿懷溫情,那雙眼睛卻毫無溫度。

漠然的鷹眼對上朦朧的淚眼,後者的輪廓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

平昭公主顫抖道:“皇弟皇妹們……和兒臣哪裡不一樣?”

皇帝的聲音春風化雨:“你是你母親的孩子。”

“cut!”

“ok,過了。”

隨著鄭博瀚的聲音響起,劇組內緊繃的氛圍登時一鬆,所有工作人員都如釋重負。

這是劇組這幾天拍的最順了一場戲了。

一條過,沒有忘詞、沒有笑場、沒有走位錯誤、沒有該死的(工作人員私下語)某些大小姐突然像一塊木頭似的呆立在原地。連挑剔的鄭博瀚都沒有指摘出任何錯誤。相反,攝製過程中,這位編劇兼導演先生頻頻點頭,似乎對這場戲滿意得不得了。

由於拍戲順利節省了大量時間,鄭博瀚也大方了一回,給劇組成員們安排了半小時的休整時間。

中場休息時,不少工作人員對此議論紛紛。

“謝天謝地!拍了今天這場戲,我才感覺自己待在一個真正拍戲的劇組裡!”

“沒看鄭導都鐵雞拔毛了嗎?大家都被——嗯,嚇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天野老師演技真好啊,我剛剛站在他斜對角的位置,他發火時候那個眼神正好掃到了我,嚇得我尿都出來了。”

“那個和秦老師對戲的女的也挺不錯的。她叫什麼來著?”

“好像姓葉吧?我聽鄭導叫她葉子。”

“管她呢,演得真不錯,就是太窩囊了點,看得人犯膈應。”

“你還挑上了?多虧她演得夠窩囊,咱們才能在這兒吃冰淇淋。她要是演成‘大小姐樣’,咱們就倒黴了!”

最後這句一語雙關的話惹得眾人一陣哄笑,片場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秦天野下場後就立刻去卸妝了。皇帝的戲服實在太厚太熱,脫得稍慢一點,身上就有可能長痱子。

商葉初沒有立刻去卸妝,而是走到鄭博瀚麵前,麵露忐忑之色:“鄭導?”

“表現的不錯。”鄭博瀚吝嗇地誇了幾個字。

商葉初目露驚喜:“謝謝鄭老師!”

鄭博瀚上下打量了商葉初一番,道:“你交上來的人物小傳我看了。很有想法。平昭公主‘隱’的一麵,你表現得很不錯。‘現’的一麵,你有信心嗎?——要知道,這二者可是差彆很大。”

“得了老鄭。”老好人編劇劉洪打岔道:“你先讓人家小姑娘卸妝去吧!你倒是涼快,沒看人家都出汗了嗎?”

商葉初笑得眼彎彎,“謝謝劉編替我說話了,鄭導一向喜歡壓榨我。”

“你瞧瞧,你瞧瞧。”鄭博瀚點了點商葉初,對劉洪叫屈道:“明明是她自己來找我,倒成了我壓榨她了。”

商葉初一邊笑一邊卸妝去了。劉洪望著她的背影,感歎道:“後生可畏啊。”

“怎麼突然感慨起這個了?”鄭博瀚斜眼看他。

“彆跟我說你看不出來。”劉洪點了一支煙,“娛樂圈現在能接住秦天野的戲的年輕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內娛演員質量下降,這是事實。每當他們這些老編劇看近些年的電視劇時,那些嘴斜眼歪的木偶戲總能把他們看得心靈便秘。

鄭博瀚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也就那樣吧。”

“老東西,裝什麼裝。”劉洪笑罵道:“你知道我剛剛看這場戲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這麼雄才大略、冷血無情的皇帝,怎麼會有這麼哭哭啼啼,上不得台麵的女兒?”劉洪吞雲吐霧道,“唔,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她為什麼那麼沒用?越想越氣——越想越氣,猜猜我剛剛為什麼趕她去卸妝?因為看見她那張臉我就來氣。”

這話在外行人耳中是罵人,在內行人耳中就是不折不扣的褒獎了。

商葉初的“懦弱”與秦天野的“霸氣”旗鼓相當,甚至由於太討厭了,給觀眾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這就像某童年陰影的老嬤嬤給公主紮針電視劇橋段一樣,雖然公主楚楚可憐,比老嬤嬤順眼多了,但觀眾記憶最深刻的,絕對是老嬤嬤紮針時猙獰的臉。這雖然不是什麼正麵印象,卻是老嬤嬤演員演技的證明。

鄭博瀚輕咳一聲:“給我一支——你真的這麼覺得?”

“那是當然。我雖然喜歡和稀泥,但可不喜歡拍馬屁。”劉洪遞給鄭博瀚一支煙,“你從哪兒挖來的學生?”

鄭博瀚聞了聞劉洪的煙,挑剔地蹙起眉,“大馬路上撿來的,羨慕去吧。”

“老滑頭。”劉洪奪回自己的煙,“年輕,有演技,長得……也算好看吧。小紅跑不了。大紅不知道。可惜了。”

可惜了。現在的娛樂圈不是演技做主的時代了。

“你覺得她長得好看?”鄭博瀚倒是有些意外,“我覺得她隻能算秀氣。不難看。”

“你老眼光高。”劉洪酸裡酸氣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麼——懦弱的公主,怎麼會有膽子擅闖皇帝的宮殿?前後人設太矛盾了吧?這集是誰寫的爛本子?”

鄭博瀚微笑道:“我寫的。”

商葉初剛剛卸完妝,蘇歌就一陣風似的闖進了化妝室。

“喂!姓葉的!”

在場眾人一看不好,立刻發動腳底抹油字訣,不到半分鐘就走了個乾乾淨淨。片場撕逼是常態,大家早已學會了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

商葉初隻得自己給自己拆發包,一邊拆一邊道:“我不姓葉……算了,蘇小姐,有什麼事嗎?”

“你昨天明明答應教我怎麼演戲的!”蘇歌一屁股坐到商葉初身邊,一把將商葉初的旋轉椅扒了半圈,讓商葉初正對著她。

商葉初眨眨眼:“是啊。”

蘇歌忿忿道:“那你怎麼現在還沒教?倒是自己演了個爽!”

商葉初簡直要被蘇歌的無理取鬨逗笑了:“因為今天有我的戲份。再說,我拍戲時,不是請你在旁邊看了嗎?”

“光看有什麼用?你是不是因為我沒付錢所以不打算認真教?”蘇歌狐疑道,“我明明給你轉了十萬,是你自己不收,隻收了冰淇淋。”

“……”跟蘇歌說話一向是雞同鴨講,商葉初已經習慣了,“你看了我拍的那場戲,有什麼感想?”

蘇歌可疑地停頓了一下:“呃……你演得很……很窩囊?”

“……”商葉初道:“那秦老師演的怎麼樣?”

“秦老師表現太棒了!”蘇歌興奮道:“天生的帝王氣!他以前從來沒演過皇帝,第一次演居然演得這麼好!那個走路的儀態,那個發怒的眼神……oh od,sexy……”

蘇歌留學幾年,雖然學曆水分存疑,英語口語倒是練得不錯,一激動就好忍不住拽出幾句英文來。

商葉初不得不揮手攔住了蕩漾的蘇歌,“你看,秦老師的帝王氣,和我的……呃,窩囊氣,這就是你要學的演技。”

“啊?”蘇歌顯然沒反應過來,“我是皇後,用不著像你這樣哭哭啼啼吧?”

“不不不。”商葉初耐心道,“秦老師是皇帝,所以有帝王氣;我是個失去生母的公主,所以活得謹小慎微。你呢?你有想過你的角色到底是什麼樣的嗎?”

“我的角色當然是秦老師最愛的人了。”蘇歌理所當然道。

“這就陷入了誤區。”商葉初乾脆道,“你不要去想‘這個角色在他人眼裡是怎樣的’,ok?而是要去想‘這個角色是怎樣的’!”

蘇歌聽得雲山霧罩:“啊。”

“如果你總是想‘這個角色在秦老師眼中是怎樣的’‘這個角色在觀眾眼中是怎樣的’,那就大錯特錯了。”商葉初不客氣道,“娛樂圈有很多帥哥吧?可他們一旦知道自己在彆人眼中很帥,就會在鏡頭前變得油膩輕浮,千方百計地展示自己的帥!”

蘇歌已經聽懵了:“啊哈?”

“演員有表演欲是好事。但在詮釋角色的時候,你需要詮釋的是‘我是這個角色’,而不是‘我是演員’‘我是觀眾眼中的帥哥’‘我是某某人最愛的人’!所以蘇歌,不要去演秦老師最愛的人,而是去演這個皇後本身。”商葉初扳住蘇歌的肩膀,一字一頓道。

蘇歌其實並沒有完全聽懂,但她有點被商葉初嚇到了,“可這皇後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怎麼知道?”

商葉初咬牙道:“你去分析啊!你去想想!動動你的腦子——這個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私,涼薄,視人命如草芥,生於草莽,起於微末。這樣的人,會愛上什麼樣的人?”

“啊……”蘇歌已經快被商葉初嚇哭了,她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從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我、我……”

商葉初道:“‘不管自己的意誌如何,完全從角色本身出發。’去吧,蘇歌,你自己想一想。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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