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財務人員數出十五張紅票子遞給商葉初。
原定飾演田掌櫃的那位演員是中級特約演員，薪資是兩千塊。商葉初雖然勉強算是救場了一次，但資曆越不過老演員去，給一千五已經算不錯了。
一天之間從龍套爬到中級特約演員，簡直是火箭般的飛升速度。
商葉初來得晚，財務處已經沒什麼人了。財務人員一邊玩手機一邊跟商葉初閒聊道：“現在收現金的少了，流行用微信收付款了呢。”
商葉初笑著應和道：“那看來我也得緊追時代潮流了。”
再過兩年，就不是“微信流行”，而是“沒有微信寸步難行”了。
財務人員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數出一張紅票子和一張綠票子遞給商葉初。
“差點忘了。男主角的經紀人自掏腰包給你和老宋（田掌櫃原本的演員）加了百分之十的提成。給。”
這就是封口費了。商葉初和老宋收了錢就要閉嘴，不許把蔣致遠今天臨場換角的事情說出去。不過就算人家一毛不拔，商葉初和老宋還是會閉嘴的。娛樂圈衡量對錯的標準隻有一個，那就是地位。隻要腦子沒壞，小演員們就不會亂說話。
加上剛剛的一千五，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塊。這點錢對蔣致遠和他的經紀人來說，連鞋上的一根線頭都買不起。但對商葉初來說，就是一筆巨款了。
商葉初將票子揣進口袋，對財務人員道了謝，離開了劇組。
商葉初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在了一把長椅上。鐵製長椅被太陽的餘暉曬得暖洋洋的，坐上去還挺舒服。
商葉初從書包暗袋裡取出了一遝紙幣。麵額從一元到一百元不等，數了數，大概有一千二百多塊。
這是商葉初重生兩個月來全部的積蓄。群演不是天天都能接到活的，商葉初還要拚命吃喝漲體重，花的比一般人更多些。
一次中級特約演員，就把商葉初揮汗兩個月的老本賺了回來。
商葉初開始默默給這兩千八百多塊錢安排去路。首先肯定要買一個智能手機，這年頭沒有手機寸步難行。其次還要添置幾身冬天的衣服，馬上九月了，冬天眨眼就會來。化妝品也要買——無妝試鏡，商葉初現在還沒有這麼大的底氣。
錢錢錢，錢錢錢。花錢如流水，賺錢如抽絲啊。
商葉初歎著氣將錢收進書包的暗袋裡。
膝蓋比剛剛更痛了。牛仔褲粗糙的布料磨著膝上的傷處，商葉初把褲麵揪起來，努力減少摩擦。
還要買一些膏藥……商葉初默默地想著。
商葉初重生之後，行動力高了很多，想做什麼就會立刻去做。她歇了一會兒，便準備去買手機。
此時已是傍晚，天邊的火燒雲壯美如血。商葉初稍稍放縱了一下，貪戀地欣賞了一會兒天色與霞光，正要離開，忽然注意到遠處有一個小黑點。
商葉初眨了眨眼，這下看清楚了，那不是什麼小黑點，而是一個人。
那人似乎站在餘音湖附近——餘音湖是橫市最大的人工湖，假日的時候遊人如織。由於這個湖離橫市影視城很近，常常有藝人來湖邊練習發聲、台詞或唱歌，這才得了這個名字。
今天是工作日，現在又是晚高峰時期，餘音湖邊反而沒什麼人了。至少此刻，湖邊隻站著那個小小的黑點。
商葉初本以為對方是練習美聲的藝人什麼的，結果定睛一看，眼皮子就是一跳。
那人哪裡是站在湖邊，他分明已經走到了湖裡！
商葉初連忙抄起書包衝了過去！
湖中人現在還在淺水區，他的腳步並不快，走路的姿勢恍恍惚惚，如同夢遊。但商葉初離他太遠，很難在對方進入深水區之前攔住他。
商葉初沒有叫喊，隻是悶聲衝刺。一來，周圍沒有比她離得更近的人了。二來，她怕自己的喊聲反而刺激對方加快腳步。
她的身體太差了，雖然瘦了下來，但並沒有加強鍛煉。隻跑了幾十步，商葉初的喉嚨和肺部便像揉進了一把碎玻璃一樣刺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酷刑。
商葉初不得不停下來，如果她有手機就好了，如果她有手機，就可以給景點的工作人員、甚至影視城的工作人員打電話，請人來當救兵。——可惡！無論今天能不能救下這個找死鬼，她都一定要去買手機！
商葉初叫道：“係統！係統！”
103沒吭聲，好像死了一樣。
商葉初又叫道：“103！103！”
103還是沒動靜。
商葉初腦子稍稍一轉就想通了，除了肺部發痛，她現在腦門也有點痛，是被氣的。
商葉初不得不道：“好了！我喜歡聽你說話，喜歡得不得了，你以後愛說多說——呼——行了吧！你給我滾出來！”
103這才姍姍來遲：“什麼事？”
商葉初道：“腎上腺素——或者是其他什麼激素，讓我能快點跑到湖邊。”
“你已經沒有可兌換的體重了，我也沒有義務為了彆人的生命幫助你。”103語調平平，泛著十足的非人感。
商葉初聽得出來，它是真不覺得死個人有什麼大不了的。
商葉初的眼神冷了下來。她不是什麼聖母，但比起係統103看著旁人死在眼前而無動於衷的樣子，她覺得自己頭上簡直泛聖光了。
一人一統沉默地對峙了十幾秒鐘，商葉初看了一眼餘音湖，湖水已經沒到了那人的胸膛。
商葉初忽然道：“這附近有監控。”
“嗯？”103的語氣終於有了一點波瀾，是疑惑。
商葉初語速很快，還夾雜著幾聲喘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說了‘主線任務’這幾個字。我一直沒有問你那是什麼。”
“我還以為你忘了。”103冷淡道。
“我沒忘。”商葉初迅速道，“非但沒忘，我還知道你絕不想它失敗。因為你是個完美主義者，不想留下失敗的任務記錄。”
“這和我們現在的談話有什麼關係？”103漫不經心道。
“這裡附近有監控，如果我此時此刻看著那人尋死而無動於衷，鬨出人命來——這固然不會犯法，但會惹得一身腥。等我有了點名氣，也許某一天人們會翻出這段往事，說‘看啊，這就是那個見死不救的商葉初！’”
商葉初沒有等103回答，迅速繼續道：“你找上我，又是兌換智力又是兌換美貌，甚至還順帶關心我的身體健康。這些都是正向的幫助。
“鑒於你對我的態度，這一切不可能是出於好心，隻可能是為了你的任務——因此，我不覺得你會坐視我沾染不必要的汙點，對嗎？”
商葉初的手心已經攥出了汗，她沒有任何籌碼與係統談判，隻能硬著頭皮將這些日子的猜測說了出來。與人工智能談感情談正義談人道主義精神是最蠢的事，談利益才能起效。
商葉初繼續道：“調節一點激素對你並不困難吧？與可能出現的風險比起來，這點小事不值一提。”
商葉初賭對了，大約幾秒鐘之後，她感到身上的不適感全部消失了，那種熟悉的病態的放鬆重歸她的軀體。虛假，但能救急。
商葉初扯扯嘴角：“謝了。”便向湖邊拔足狂奔。
商葉初與係統的拉扯又耽擱了一點時間，湖中人已經走到了深水區，湖水淹過了他的脖子。
商葉初躥到湖邊，感到激素的餘威仍在，猶豫了一下，“撲通”跳進了水中！
湖中人聽到聲音，下意識地回過頭來——這個輕微的動作在此刻卻是滅頂之災。他的身體一下子失衡，一下子滑倒在水中！
湖中人的頭一下子被水沒頂了。商葉初暗罵一聲，卯足了力氣向對方身邊遊去！
商葉初上輩子拍過不少水戲。
某些經典的搞笑電影橋段：男主角在沙灘上曬太陽，幻想著在浪花中看到嬉戲的前凸後翹小蠻腰比基尼美女。恰好這時耳邊傳來水聲，男主角興奮地伸頭一看，隻見一個花癡肥婆在海浪中拋媚眼：“噢喲，帥哥，來玩呀~~~”
這種低俗的幽默感與反差感是很多低成本喜劇片的常客。這樣的戲碼，商葉初沒拍過十個也拍過八個。為了安全著想，她自然也是要學習遊泳的。否則一旦溺水，劇組裡沒人能撈得動她。
當然了，商葉初蠢笨，不知道嗆了多少回水，多少次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才學會了基礎款狗刨式。不過在死水一潭的人工湖裡足夠了。
隔了一世，肢體上難免有生疏感。好在沒一會兒，熟悉感就回來了。
商葉初迅速向那個尋死鬼接近著。
湊近一看，商葉初才發現對方原來是女孩。一頭黑色的半長發在水裡飄著，像海藻，又像海膽。
女孩就好，女孩就好。商葉初鬆了口氣，女孩子輕一些。要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商葉初恐怕又得請場外援助開掛了。
一米，一尺，商葉初終於衝刺到了對方身邊。這尋死鬼顯然不會遊泳，這麼一會兒已經開始在水裡吐泡泡了。
商葉初一把抓住對方，狠狠向自己身邊一撈——
沒撈動。
這麼重？！
商葉初咬了咬牙，奮力遊到對方身後，防止對方因為意識不清抓住她共沉淪。
餘音湖不深，水流更是平靜得幾乎沒有。加上這個尋死鬼出人意料的老實，商葉初居然還真費勁巴力地把她撈上來了。
商葉初把尋死鬼擺到湖邊，也顧不上管對方的長腿還浸在水裡，直接癱倒在地。
她太累了。激素的作用完全消退之後，雙倍的疲憊席卷而來。
如果不是身上濕漉漉的，湖石又太冷太硬，商葉初現在已經倒頭就睡了。
身上又濕又冷，牙根發酸，惡心欲吐。肺部像要爆炸一樣，四肢疲倦酸軟，膝蓋被水一泡更疼了——數管齊下，商葉初感到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等等，那個被撈上來的尋死鬼，是不是太過安靜了？
商葉初心中警鈴大作。對方不會是吃了藥跳湖的吧？那她忙活一通可就白忙活了！撈了個死人上來，想想就要吐血。
商葉初湊到尋死鬼身邊，先試了試對方的鼻息。嗯，很好，還有氣。
看到對方容貌的那一刻，商葉初稍稍愣了一下。
原因無他，這尋死鬼，長得太漂亮了。
對方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得像豆腐一樣，毫無瑕疵。鼻梁挺直，嘴唇豐潤。雖然因為昏迷看不到眼睛，導致美貌大打折扣，但長長垂下的眼睫毛不容置疑地昭示了對方眼睛的美麗程度。
即便是見慣了娛樂圈俊男美女的商葉初，也為尋死鬼的美貌稍稍愣了一下神。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居然會選擇輕生——商葉初搖了搖頭。她猜測對方可能是娛樂圈的新人，因為壓力過大才一時想不開的。
睡美人還在昏迷之中，商葉初低下頭，開始清理對方口鼻中的汙泥。好在餘音湖天天都有人清潔，湖水還算乾淨，睡美人的口鼻中倒是沒什麼異物。
清理完之後，商葉初回憶了一下自己在胡奶奶店裡健康小報上看到的救生知識，試圖給對方做人工呼吸。
她們都是女孩子，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救人的事，也不分男女。
商葉初的嘴唇離睡美人隻剩五公分的時候，對方濃密的睫毛忽然顫了顫。
商葉初頓了一下。就在她停頓的這一瞬間，那雙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那雙眼睛黑如點漆，透著驚心動魄的瑰麗。商葉初被看得一愣。
緊接著，醒來的睡美人一把推開了商葉初，坐起來，頭一偏，吐出了幾大口水！
商葉初順勢倒在一邊。沒事就好。起碼不是救了個死人上來。
確認救生成功之後，商葉初的道德暫時退居二線，開始盤算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多少好處。
救人的時候毫不猶豫心無雜念，但當發現被救起的人可能對自己有利時，利用起來也絕不會手軟。這就是商葉初。
看睡美人的相貌，絕不會是個糊咖，搞不好是某偶像公司培養的女團王牌呢。
救命之恩到哪都不算小，就算睡美人自己不認，她的公司也得認。這就算是一條人脈了……
可惜偶像的道路和商葉初定位不符。算了，也不一定就是女團成員。得不到人脈，給點錢也行啊。商葉初不能白撲騰半天。
商葉初默默盤算著。巨大的倦意襲來，讓商葉初緊繃的理智漸漸渙散起來。
睡美人吐完了水，這才有閒工夫來看多管閒事救下自己的是什麼人。
商葉初已經困得快閉上眼睛了。
睡美人俯身，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商葉初。
商葉初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沒想到，睡美人的話頭居然搶在了商葉初前麵，而且語出驚人：
“商葉初？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