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棉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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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柳回門這天,陳家灣好多人出來瞧熱鬨,來看看他的回門禮。

他出嫁時排場大,聘禮又高,陳家還擺闊,把門檻兒拔高了,回門禮輕不了。

黎峰架著騾子車,載著陸柳,車上還綁著一隻大籮筐,引人遐想。

有人問陸柳:“給你家帶了不少肉吧?”

陸柳說:“有五斤。”

五斤年糕。

他們“謔”地驚呼一片,再問帶糖了沒有。

陸柳繼續道:“有五斤。”

還是五斤年糕。

肉五斤,糖五斤,這是頂頂厚的回門禮了。

他們想不出來還能帶什麼,就問陸柳還拿了什麼。

陸柳說:“五斤年糕。”

這是真的有五斤。

黎峰在旁聽著,表情繃不住,用了很大力氣壓嘴角,眉眼間還是有笑意。

他家小夫郎真厲害,麵不改色吹牛皮,彆人還信了。

黎峰長得高大,濃眉大眼皮膚黑,是副粗獷樣貌。跟他搭話的人少,又客套。

看他眼眉裡有了笑意,就知道他跟夫郎相處不錯,也有人來問他:“你這樣大方,你老丈人不得喜死了?”

黎峰說:“他應得的。”

這回話怪怪的,大家心有腹誹,嘴上卻沒說。

眼看著他們把騾子車趕進陳家大院,還有人跟進來,想看回門禮卸貨。

那樣豐厚,彆家娶親都沒這樣的。

陸柳見人多,心裡緊張,看黎峰不動如山,穩穩當當,他就抓著黎峰的胳膊找安全感,惹人哄笑。

這笑聲他聽得出來,沒什麼惡意,都是打趣。像極了他出嫁那天的笑聲。

他臉紅撲撲的,見陳老爹跟陸三鳳迎了出來,眼睛黏在了陳老爹的棉衣上。差點忘了喊爹娘。

陳老爹精明,知道黎家不會白白吃虧,這回門禮他說什麼都不在院子裡卸貨。

黎峰也不管他,領著陸柳進屋坐。

陳老爹隻好叫兩個兒子過來抬籮筐。

陳老大聽話些,一喊就出來了。

陳老幺就不情不願,三推四磨的。

等他出來,陳老爹都跟陳老大一起抬框了。

才五斤年糕,哪用得了兩個人抬?

偏偏旁觀的村民們把話說得大,什麼五斤肉、五斤糖、五斤年糕,指定還有彆的,妥妥一整籮筐。

陳家父子一開始就使了勁,猛一抬,差點閃了腰。

彆人又看不出來,還有人想過來幫忙抬,陳老爹把苦水吞進肚子裡,隻說:“老了老了,這點東西搬起來都費勁。”

他在外人麵前演,表現出很在意陸楊的樣子。

今天陸楊回門來,就不招呼彆的客人了,想跟孩子敘敘舊。

院子裡看熱鬨的人一步三回頭的散了,餘有幾個在院子外頭聊天說話的人。

陳老爹嫌棄得不行,下定決心一定要早日重回縣城。

堂屋裡,陸三鳳已經把籮筐蓋子掀開了。

她滿臉的喜色頃刻凝固,心中情緒奔湧,最後隻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句話:“這回門禮一看就是我們楊哥兒準備的,真是又好又便宜。”

陸三鳳這話的重點是“便宜”,意在諷刺。偏偏陸柳的認知裡,能買到又便宜又好的東西是能乾持家。

他想著哥哥,把話應了。

“真會過日子。”

陸三鳳:?

你當我誇你呢!

陳老爹給陸三鳳使了個眼色,然後叫黎峰去屋裡坐。

“屋裡燒了炕,暖和。”

他們一家子在縣城過得不錯,回村受不了凍,早早就燒炕了。

陸三鳳轉而把陸柳拉住,說有些私房話要跟他說。

陸柳跟她才沒有私房話說,害怕挨罵,不願意跟黎峰分開,往那邊看一眼都依依不舍。

陸三鳳沒眼看,直接把他拉走了。

村裡宅院都不大,陸三鳳想避開黎峰,還想讓陸柳做飯,就把他拉到了灶屋裡。

家裡備了菜,都是地裡種的青菜蘿卜,跟黎寨那邊沒區彆。

再就是鮮豆腐和豆渣粑,還割了兩斤肉。

陸三鳳讓陸柳看著辦,點了幾樣菜,還拿了麵粉出來,讓他蒸包子。

“你爹有陣子沒吃包子,老惦記了。”

陸柳不做飯,著急走。

“大峰還要回去打年糕,我們坐會兒就走了。”

陸三鳳罵他人懶成精:“才出嫁幾天,就不認爹娘了,叫你乾點活,你還要走,不像樣。”

她罵一句,又讓陸柳去找黎峰:“讓他劈柴去。”

都不白來,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陸柳忍不住摸摸臉。他要是有這麼厚的臉皮就好了,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他說:“我們剛回來……”

陸三鳳推他一下,把大白菜拿來掰葉子。

“行了,彆裝了,你騙騙黎家那小子就算了,還想騙我?我看你把他哄得不錯,你就讓他劈柴,在老丈人家表現表現,這也是看重你。快去。”

陸柳說不過她,想法卻直白。

“他們怎麼回事?不想挑糞就算了,柴都不想劈?”

這說的是陳家兩兄弟,硬要說,老大是使喚得動的,因為老幺懶,兩兄弟攀比著,愣是沒人乾活了。

事是這麼個事,陸三鳳卻不允許陸柳說她倆兒子的不好。

她瞪陸柳:“男人的事,你懂什麼?讓你去就去。”

陸柳不動。

陸三鳳就說了句軟話:“你看你那倆兄弟像是乾活的人嗎?”

陸柳更不去了。

咋啦,他家大峰就像乾活的人啊。

他性情終究是溫和的,覺著陳家這樣不長久,回村了,就要照著村裡的日子過,自家不劈柴,那就要買柴火。

他就跟陸三鳳說:“那你們就買柴吧,冬天還長著呢。”

陸三鳳被他氣到了,手指在他腦門連著戳好幾下:“你是翻了天,還想教我怎麼過日子?”

陸柳捂住頭,什麼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他從前被欺負,都是跑得快快的,在陳家也沒法跑,他就想早點回黎寨。

他直接問:“家裡還有多少豆腐?”

陸三鳳順著話就答:“今天新做了兩板,早上賣了些,還剩一板多。”

陸柳要一板。

陸三鳳還以為他要買,結果陸柳是要白拿。

陸三鳳氣得連聲罵他:“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家裡過的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回來連一頓飯都不想做,說了你爹想吃你做的包子,麵粉都不願意碰一下,張口就要一板豆腐,你把黎家當家了是吧,黎家人趕你的時候,你彆來求我們!”

陸柳真是怕她,怎麼是這種急脾氣,話沒兩句就急著罵人,他也是被罵怕了,隻敢小聲嘀咕:“你也沒回娘家啊……”

他反正隻聽兩個爹惦記姑姑,沒見姑姑回過陸家屯。

以前他以為是父親惦記妹妹,現在卻懂了,是兩個爹惦記被姑姑抱走的孩子。

陸柳不知道,平平無奇的大實話才最戳人心窩子。

他又把陸三鳳氣炸了。

另一個屋子裡,陳老爹叫黎峰上炕坐,讓倆兒子作陪。

陳老爹在家裡有威嚴,大事上孩子們都願意聽他的。

比方說,招待黎峰就是大事。

這關係到以後的小錢袋子。

陳老爹知道陪嫁太少,黎家一定有意見。

前兩天沒打上門鬨,那就是要臉。

要臉就好說了。

而且他看楊哥兒跟黎峰相處得不錯,這事有得聊。

陳老爹是過來人,知道男人在新婚時期最是疼人,愛屋及烏,既然在乎夫郎,拉拔拉拔夫郎的娘家,有什麼問題?完全沒有。

他給黎峰倒酒。炕桌上擺著早早準備好的下酒菜,一碟花生米,一盤油炸小黃魚。

見黎峰拿了筷子,陳老爹的話就遞了過來。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我這也是沒辦法,我們作坊沒了,日子還得過,要不是怕楊哥兒受委屈,我哪能舍得那樣擺闊?”

還全都是為了陸楊好了。

黎峰聽笑了:“為他好,連件厚衣裳都不給?”

陳老爹應對自如,驚訝過後無縫切換到憤怒表情:“不可能!我給他新做了衣裳,你到處打聽打聽,裡裡外外都是新的,棉衣都有兩身!”

黎峰不接話,看他演,他又說:“可能是他娘忙忘記了,我待會兒問問。”

黎峰不擅長飯桌交流,他喜歡直來直去,一句話陰著說,他就煩躁。

他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陳老爹愣了下,說:“找到了就給他穿回去。”

他還想把話題繼續扯到他們家的豆腐坊上邊,讓黎峰看著再出資一些,先給黎峰畫個大餅,等他東山再起,楊哥兒也有了依靠,往後他們兩口子去縣城,也有娘家親戚了。

結果黎峰單刀直入,一句話給他乾懵了。

“不用找,我看你身上這件就挺好的。”

陳老爹低頭看。

他身上這件襖子確實挺好的,裡麵的棉芯是新的。家裡買棉花,先給他做襖,他換下來的舊襖子,根據棉花新舊程度,分給兩個兒子。

一般情況下,陸三鳳跟陸楊都沒新棉衣,拿舊襖子改改。隻是在縣裡生活,他們顧著體麵,衣裳舊不到哪裡去,就會折算成銀子,貼補一些再換新。新的自然又在陳老爹身上。

他身上這身襖足足有三斤棉花,穿身上沉甸甸的,跟裹了被子一樣。在屋裡坐一會兒都燥熱。

他嗬嗬笑:“我的衣裳,楊哥兒怎麼能穿?”

黎峰不跟他耍嘴皮子:“怎麼不能穿?”

他放下筷子,起身過來,揪著陳老爹的領口就要扒棉衣。

這架勢像要揍人,把陳老爹嚇得直叫喚。

陳家倆兄弟也嚇到了,他們知道黎峰有氣性,沒想到這樣莽,回門的喜日子,就跟老丈人動手,那他以後跟陸楊怎麼過日子?

兄弟倆一左一右去拉他,想把他扯開。

黎峰比他們高出一個頭,體型又壯實,他腰力下沉,兩條腿跟在地上生根了一樣,任他們東拉西拽的,他穩如磐石。

他的胳膊上還掛著陳家兄弟拉拔的手,兄弟倆的手隻能跟著黎峰的動作走,一點都拽不動。

陳老爹慌死了。

這樣一個拳頭打下來,他得去見列祖列宗!

“楊哥兒!楊哥兒!快來!你男人要打死你老爹了!”

灶屋裡,陸柳還在跟陸三鳳掰扯豆腐的事。

他是一定要拿一板豆腐走的:“你們那樣騙他,還指著他以後往家裡送東西?不得先給點好處,看看誠意嗎?”

陸三鳳不同意。一板豆腐有六十四塊,黎家人撐死都吃不完,憑什麼給?

正在這時,他們聽見了陳老爹的叫聲,大驚失色,齊齊往那頭跑去。

到地方,這頭的喊叫已經平息。

陳老爹的棉衣被黎峰扒下來了。黎峰站直,扭腰一甩,陳家兩兄弟也被甩開了。

黎峰抖抖棉衣,拍拍灰塵,撫平褶皺,掂掂重量,很是滿意。

看陸柳過來,他順手把人拉到自己身邊,拿棉衣在陸柳身上比劃。

“可以,穿得了。”

他是真不客氣,被陳家一家四口看土匪一樣的望著,他還沒事人一樣,讓陸柳試穿棉衣。

厚實的棉衣就這點好,剛穿上,身上就暖烘烘的。

陸柳好開心,眼裡完全看不見陳老爹被摧殘的可憐樣子。

統共六個人,擠在小屋子裡,看起來不好發揮,陳家四口人能把他們堵在裡麵揍,實在不行,堵著門口,車輪戰都能把黎峰堵死。

實際上,他們一個個都跟小雞仔一樣,擋路的人,要麼被扒拉開,要麼被黎峰扔到了炕上。

黎峰拿一件棉衣不算,還踩到炕上開櫃子,又拿了兩件。

其中一件是陸柳出嫁前被扣下的新棉衣。

陳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誰要張口罵人,黎峰就給個看畜生的冰冷眼神,活像要把人打死一樣,散落在房間各處的陳家人,被害怕吸引著,哆哆嗦嗦湊成一堆,抱成一團。

陳老爹看向陸柳:“楊哥兒,你這樣做,是要遭報應的!”

陸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遭報應,三件棉衣單獨算錢是挺多的,但不至於遭報應吧?

棉花的價格貴,一斤要二錢銀子,這三件棉衣加起來該有六斤左右。算六斤,棉花要一兩二錢。

都用的棉布,陸柳前陣子也添過新衣,知道布價。棉布價位在三十二文到六十文之間一尺,以顏色區分。

這三件都是藍布,三十二文一尺。棉衣大小不同,勻一勻尺寸,至多六錢的布料。

成衣要再加點手工,可能有個二錢、三錢。總體在二兩銀子左右。

黎家給的聘禮可是二十兩,就算把他看病的銀子、陳家擺闊的銀子都加進來算,也就是平個賬,讓兩家付出對等一些。遭不了報應。

陸柳算過賬,沒接話,問他:“爹,我能拿些豆腐回家嗎?”

陸三鳳立即幫他補充:“他想拿一板!”

陳老爹看著陸柳。

陸柳看著陳老爹。

陳老爹試圖用眼神嚇住陸柳。

陸柳往黎峰身後躲。

陳老爹能屈能伸,既然黎家要這樣出氣,那今天就一次辦完,下回見麵,黎峰還得叫他一聲嶽父,給他當兒子。

他說:“拿吧,這事是爹對不住你。你們彆怪爹,爹也是沒法子。”

黎峰不吃這套。

陸柳看他年老,被扒了棉衣後顯得狼狽,有一瞬的心軟,然後他被陸三鳳戳痛的腦門被黎峰發現了。

那處紅紅的,黎峰碰一下,他疼得一哆嗦。

這下也不心軟了。

他沒說實話,就是善良。

他嘿嘿傻笑兩聲,說是不小心撞到了。

“我們去拿豆腐吧?”

他們載著五斤年糕過來,拿了整板的豆腐回家,還有三件棉衣。

回家路上,陸柳就穿著陳老爹的棉衣。

三斤的棉衣,他這輩子都沒穿過這樣厚實的衣裳,壓得他的肩膀都塌了。可是好暖和,迎麵有冷風吹著,他臉蛋都熱乎乎的,兩隻手都冒著熱氣,被黎峰牽著捂會兒,都出汗了。

他這個冬天不怕冷了!

黎峰時不時側目看他一眼,見陳家鬨成那樣,陸柳還喜滋滋的,也笑了。

“回去抱兔子,給你養著玩。”

“嗯!”

陸柳重重點頭。

有人依靠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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