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互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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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親是件大事,它的可行性,讓兄弟倆都興奮起來。

陸楊再不想過從前那種日子。

他不想兩眼一睜就在乾活賠笑,直到閉眼前都在伺候人。

一屋子住著,誰都可以使喚他。他連上茅房都不敢蹲久了。

這種日子,他再也不要過了。

陸柳也不想繼續被人欺負了。

他不想整天擔驚受怕,害怕有人闖進他的家。

不想繼續過被人偷雞要蛋找麻煩的日子,也不想再有人把筷子伸到他的碗裡來。

這種日子,他再也不要過了。

他們的眼神變得堅定。

那就換親吧。

冬季成親的人多,兄弟倆的婚期都在年前,年前的好日子僅有幾個,兩家都想早日成親,定下的都是冬月二十。也就是本月二十,大後天的事。

他們今天就得換,否則機會難尋。

陸楊起身,牽著弟弟往夾巷更深處走,出了巷子,到了居民區,找到一處人家,說衣裳濕了,請人行個方便,借間屋子更換。

衣服從裡到外都要換。

陸柳隻有身上的襖子是新的,餘下都是舊物。

今天趕集,走路多,身體易發熱,因此穿得少,裡頭除了中衣,再沒其他。

素色中衣上有些巧思,細帶是柳葉樣式的,兩頭尖尖肚兒圓,邊緣鎖線定型,繡工平整結實。

他不好意思看哥哥,是背對著陸楊換衣裳的,但陸楊對弟弟很好奇,好奇他就看,想看看他們除了臉蛋,還有哪裡像。

陸柳被他看得羞紅一張臉,脫了襖子,受著涼氣,身子微微發抖,都沒能解開帶子,把最後一層衣裳脫下來。

他讓陸楊彆看了:“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沒什麼不一樣的!”

陸家地少,還要留人看家,陸柳是跟爹爹輪換著去地裡幫忙,重的農活沒乾過,人雖瘦了些,皮肉卻養得白淨。這點跟陸楊差不多,陸楊在縣裡過日子,家裡和作坊裡一堆事等著他,少有烈日暴曬的時候,身上也白淨著。

陸楊比弟弟大方,兩手一扯,就把上衣敞開,給弟弟看他的胸懷有多大。

“羞什麼?你看我,我看你,不跟照鏡子一樣?”

照鏡子還沒這麼清楚。

得在清水麵前照一照,才發現難辨真假。

天冷,陸柳看哥哥都脫完了,也就不扭捏,麻溜兒扒光自己,拿上哥哥的衣服穿上。

衣裳上還殘留著對方的餘溫和體香。

兄弟倆的性格差異又一次顯現,陸楊敢聞,陸柳隻搶著速度,看陸楊嗅聞,也隻是乖巧解釋:“我洗澡很勤的,沒有汗臭,但今天走路出了很多汗……”

陸楊見他實在老實,對換親一事又猶豫起來。

那黎峰強勢,不是好說話的性子,黎母又潑辣,這樣軟乎好欺負的弟弟送去了黎家,以後可怎麼過啊?

可謝家又是什麼好去處?

陸楊想著這事,終於不再鬨弟弟,專心換好了衣服。

陸楊的衣服好些,陳老爹擺闊,想要抬高聘禮,很是舍得,給陸楊做了兩身新衣服,棉料薄,外頭看著體麵。

陸楊給弟弟整理衣服褶子,又拍拍他肩膀,跟他說:“我看那人帶了很多貨來,現在肯定沒賣完,我帶你過去,你跟他見一麵,說說話。”

不合適,還有反悔的機會。

陸柳搖頭。

“哪能什麼好事兒都被我攤上?我就是不想受外人欺負。家裡的事,讓著就讓著了,我也沒什麼主見。”

他還擔心哥哥被謝家的親戚們生吞活剝了。

那些人不敢動謝岩母子,新進門的夫郎就是活生生的出氣筒。

陸楊也是搖頭。

“不用怕,彆人怕極品親戚,我可不怕。你哥哥我就是最大的極品。誰上門,誰吃虧。隻要家裡我說了算,我就吃不了虧。”

他最怕沒退路。

但弟弟說了,謝岩也期待著解決方法。他有留下來的本事。

又是一陣沉默。

陸楊想了想,伸手抱抱弟弟。

這樣親密的行為,就算是對他來說,也是頭一次。

他手伸出去,在陸柳的背上放著,肢體卻僵硬。

陸柳很驚訝,柔軟的速度卻快過陸楊。緊繃的身體一瞬就放鬆了,很用力的回抱今天才相認的哥哥。

擁抱完,兄弟倆互相檢查,最後將頭飾換掉。

兩人都紮著道髻,隻是一個用著木簪,一個用著褐色發帶。互換後就出門去。

陸二保答應了會在原地等著陸柳回去,攤位好找,兩人見麵的地方拐個彎兒就到。

陸楊先送弟弟去騾子車那邊等陳老爹,路上緊急給弟弟講陳家的人員構成。

陳家離村十多年,在陸楊的記憶裡,他在村裡的生活經曆少得可憐,都沒有回來長住過,也就沒有朋友在,這方麵很省事。

“在家裡隻要乖一些,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就出不了錯。但你要小心老幺,他最喜歡捉弄我。不用怕,直接罵他,打也行。馬上就到出嫁的日子了,陳老爹不會由著老幺的性子來。”

村裡其他人則不用在意。

短短幾天,能有什麼了解?隨便糊弄的事。

陸柳也跟陸楊說家裡的事。

張口講述,才發現極其乾巴。

陸家的一切都很無聊,兩個沉默寡言的爹,一些偷雞賊,一些狗鼻子鄰居。

“他們知道我跟謝秀才定親了,最近收斂許多。說怕我以後翻身了。”

陸楊聽著點頭,心裡卻明白,這都是假的。

隻等今天趕集回家,就有人上門來找麻煩了。

趕集意味著有錢,婚期將近,陸家父子一定會添置些東西。拿不走的,摸一摸也是好的。

但他笑著應下。

如果那些人不過分,他可以忍著。反正在陳家都這樣過的,沒什麼大不了。

陸楊摸摸臉上蒙著的布塊,挎著一籃雞蛋,伸長脖子往前看,見黎峰還在攤子前,就跟陸柳指了路。

黎峰很好認,黎寨出來的漢子個個高大,他在這一幫人裡都鶴立雞群。攤位上還有些豆腐沒賣完,攤位側後方則有騾子車在那兒停著。

陸柳最後看哥哥一眼,就往黎峰那邊走去。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走過來的,好像雙腳上凝聚了他全部的勇氣,抵達目的地,就完成了使命般,讓他一陣陣的腿軟。

他站在黎峰的攤位前,有些不知所措。

黎峰抬眉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爹還沒回來。”

“哦。”陸柳應話,還在攤位前站著。

他緊張,胡亂找話:“我就看看。”

他說他就看看,然後眼睛直勾勾望著黎峰。

黎峰:“……你來看我的?”

又想找什麼茬。

黎峰心懷警惕,分出心神去看陸柳,見陸柳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不由皺眉。

剛才在他這兒那麼能耐,出去溜達一圈兒還哭著回來了?就這點出息?

“你彆擋著我賣貨,要看換個地方看。”黎峰說。

陸柳也想換。

黎峰這兒的野味多,攤子前不缺客人,說兩句的話工夫,他還跟人講價了。

可是陸柳腿軟,騾子車那麼近,他走不過去。

他說:“我也沒擋你多大的地方,你讓我站會兒。”

性格使然,陸柳講話總有點軟綿綿的倔強,看似在耍性子,但一點力道都沒有。

誠心想欺負他,聽了還會笑。

黎峰沒想欺負他,聽完沒笑,心裡還更加警惕了。

他決定不理,但張口吆喝起“賣豆腐”。

明明已經買下了全部的豆腐,這又是勤快給誰看的?

陸柳眨眨眼,覺著黎峰這人不壞。

或許是膽子出來放風了,他今天格外膽大,他跟黎峰說:“我走不動路,你扶我一下行不行?”

去掉最後三個字,就是命令式語氣,黎峰會生氣。

加了三個字,有了商量的餘地,黎峰就願意考慮。

他依然覺著陸楊有壞心眼兒,可他堂堂八尺男兒,大庭廣眾之下,還怕一個小哥兒不成?

他拿起抹布,兩隻大手在上揉搓擦手,再把抹布摔打在攤位上,繞過木板,過來扶陸楊。

他手大,一巴掌能趕上陸柳的小手臂那麼長。陸柳站在他身邊跟隻小雞崽似的。

陸柳突然佩服哥哥。

怎麼那麼膽大,敢跟這樣的漢子起爭執。

黎峰順利把人安置到騾子車上坐著,看他乖乖的,不鬨事也沒耍嘴皮子,心裡有些異樣,總歸是滿意的。

陸柳坐穩了,很快表現出與哥哥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連坐姿都是內斂乖巧的,兩條腿垂在車底板外邊,他就兩腿並攏,雙手也放在膝上。

黎峰還要賣貨,隻打量他一眼,就回到攤位前。

這一眼,讓他看見陸柳鞋麵上的鞋印。

鞋印很深,踩上去的人肯定很用力,看邊緣痕跡,還故意碾磨過。

誰踩的?

黎峰不知道。

他將羊肉分割了,論斤散賣乾淨,見陳老爹還沒回來,就回頭看了眼。

陸柳已經改換了坐姿,整個人都坐到了車板上,用手抱著膝蓋,看著小小一團。

黎峰是打獵的老手,他不懂旁的東西,隻知道陸家小哥兒看起來像一隻踩踏進陷阱的獵物。

他進退無門,隻能困在裡邊,任人宰割。可憐極了。

黎峰想著,好歹是他未過門的夫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了算什麼事?

他又一次擦手,從放在地上的布包裡拿出一個竹筒。

竹筒用木塞封著了,他拔下木塞,把竹筒遞給陸柳。

陸柳在想事情,被黎峰嚇著了,他身體抖了下,一雙圓潤的杏眼睜大,水潤潤的,更加像獵物了。

像小鹿。

黎峰沒想太多,又遞了一次竹筒。

陸柳接過來,見裡麵滿滿都是長條的肉乾,很茫然。

黎峰讓他吃,然後問:“誰踩你腳了?”

陸柳縮縮腳。

他上身是短襖,棉褲剛及腳踝,遮不住鞋麵。

黎峰跟陸楊不對付,沒有一定要□□的意思。

在他看來,陸楊那麼厲害,就該自個兒找場子。

“不說算了。”

陸柳卻拽住他衣袖。

好不容易有人要替他出頭,他得抓住機會。

他說:“我爹踩的!”

他眼裡的期待,讓黎峰有拒絕不了的理由。

可這個人,黎峰動不得。

黎峰看著陸柳。

陸柳看著黎峰。

黎峰眼裡的疑惑越來越深。

陸柳眼裡的期待越來越濃。

最終黎峰確定:“你在耍我?”

陸柳見狀,不敢要黎峰幫他出頭了。

可他委屈。

為什麼要凶他?

“不是你問的嗎?我隻是說了實話……”

黎峰哽住。

算了。

小哥兒果然是世上最不講理的人。

離他們不遠的小小角落裡,陸楊始終看著這邊的情況,見黎峰能扶弟弟,還願意給弟弟拿吃的,提著的心重重落下,繼而低頭,點數竹籃裡的雞蛋數量,然後提起籃子,大聲喊著“賣雞蛋”,朝東邊走去。

陸柳聽見叫賣聲,往那邊看,他坐著,視線矮,越不過人群。但他知道是哥哥的聲音。

哥哥剛才一直看著他,放心了才離開。

陸柳眼眶發熱,有淚意上湧。

黎峰不明所以,還以為是他兩句話給說哭的,立時頭疼了。

“那我待會兒也踩你爹一腳。”

他語氣肯定,隻是通知陸柳。

陸柳偏過頭看黎峰,確認了,這個男人不是壞心眼兒。

他破涕為笑:“那我要看著。”

看就看吧。

黎峰想:我難道會偷偷摸摸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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