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飛快理著這一輪審判案件開場以來的種種異常和古怪, 道:“這一輪的審判案件對我而言就是瓊斯的這場自殺。”
“不過這一輪審判和之前的三輪區彆非常明顯。”
“首先是在圓桌上, 凶手任務為‘割斷貓頭鷹的咽喉’。按照我之前三輪的猜測, 這個任務的意思應該是‘凶手割斷了貓頭鷹的咽喉’。貓頭鷹為受害者, 但卻不一定是我們表麵所見到的案子的受害者,而是實質上無辜死亡的受害者。”
“但在這一輪裡,我認為這個受害者貓頭鷹是瓊斯的可能性最大。瓊斯的死因是割腕, 但凶器刀子卻劃破喉嚨, 吞進了肚子裡。”
“另外, 是圓桌讓剩餘的三名玩家選擇的是國際象棋的棋子,作為審判門的鑰匙。而這在以往三輪裡,不僅僅是鑰匙,也是與案件相關的一條重要線索。所以國際象棋的棋子,在這一輪裡, 也是線索。”
“最後一點本輪的不同,就是剛一進入審判門,我沒有收到任何有關本輪的單獨的遊戲規則和破解要求。”
“比如幾小時內離開這裡, 破解何種秘密可以順利通關……這些都沒有。”
“這意味著,要麼本輪案件不論問題還是答案都要全靠玩家自己摸索,難度增加, 要麼,就是本輪案件是‘真實’的,我們在這裡,無法通過破解某個小案子通關,重回圓桌。”
“目前看來, 我認為是後者。”
“通過這三點基本可以確定,這一輪審判確實是與眾不同的,甚至可以說,彆有深意。”
黎漸川說著,掃了眼紮克,發現紮克那副有些戲謔譏嘲的表情已經變了,眉頭越皺越緊,似乎想起了什麼,眼底情緒晦澀難明。
黎漸川撩起眼皮,目光轉了圈,笑道:“當然,除開這些疑點,說到這個案件,線索也是非常之少。”
“我打開審判門後,是出現在了這個房間的頂部——你們可以抬頭看看,那扇小鐵窗的裡麵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很長的通道,可以容下一個成年男人蜷縮著身子,遠比這扇窗戶的框架大些。”
“通道裡全是潮濕的苔蘚和鏽跡,但卻多出了一道什麼東西滑過的痕跡。”
“在檢查完通道之後,我進入了這個房間。”
“當時的場景和現在差不多,用血畫就的魔法陣撐在地板中央,顯得有點陰森。此外,瓊斯的屍體就在魔法陣的中央,手腕流出的血都已經快凝固了。房間是從內部反鎖的,頭頂小窗通道除我外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所以這相當於一個密室。我檢查了瓊斯的屍體,他的口腔喉嚨都有割傷,他的腹部位置有硬物,所以我當時認為,瓊斯在割腕後並沒有立刻死亡,而是先用自己的血畫成了這個詭異的魔法陣,之後才吞下刀子死去。”
“之後,沒來得及做點更細致的檢查,雷蒙和尤裡就到了。兩人一大清早就來到占卜屋的原因,是尤裡小姐找不到她的父親瓊斯了,尤裡小姐聲稱瓊斯一夜未歸,很擔心。”
“不過我在之後去過了瓊斯的家裡,那並沒有尤裡小姐的任何物品,也就說明尤裡小姐並不和她的父親住在一起。瓊斯家的座機也沒有來自尤裡小姐的未接來電。另外在周圍鄰居和出租車司機的說法中,瓊斯和尤裡的關係極差,尤裡一直認為瓊斯就是個吝嗇虛偽的父親,寧可把錢捐給一些慈善機構,也不願意給她。”
“兩人一旦相見就會爆發出劇烈爭吵。”
“那這樣來看,尤裡小姐又是怎麼知道瓊斯先生一夜未歸,並且一大早就準確地找來占卜屋的”
“這點令我很疑惑。”
黎漸川用力咬了下吸管,發出輕微的嘶的一聲:“而當雷蒙和尤裡小姐趕到這個房間時,尤裡小姐走在雷蒙身後,站在門口就發出了‘他死了’的準確說法,並尖叫。但這個距離,以瓊斯當時向裡偏著頭、被割手腕也朝裡的情況下,尤裡小姐又是怎麼在瞬間就確定瓊斯已經死了,甚至都沒有上前確認一下,就往外奔跑報警的”
“除非——”
黎漸川灰色的眼瞳一轉,“她早就知道瓊斯已經死了。或者說,她確定瓊斯不會活著。”
“之後,因為尤裡小姐報了警,警方很快就到達了現場,並用極短的時間就在雷蒙那裡找到了所謂的‘凶器’,將雷蒙當作嫌疑犯逮捕了。”
“這裡警方——著重強調一下鮑勃和左一主教兩位,你們表現出的態度問題非常明顯,你們幾乎是不用多去思考,就很肯定凶手會是雷蒙。我不相信連我隨手檢查都可以發現的事,作為專業警察的鮑勃發現不了,警局的法醫發現不了。”
“而雷蒙又和我說,他不可能會殺掉瓊斯,洛斯和瓊斯都有雷蒙的把柄,如果雷蒙想殺掉瓊斯,不可能還會留下洛斯。”
“所以我認為,這裡唯一的答案,就是警方一定要讓雷蒙入獄,至少是控製起來。”
“再然後,還有一點要提,那就是我傳遞給各位的消息,我要求收到消息來這裡的人,必須是‘受到過法律救援站的幫助的人’。但尤裡小姐沒有來。如果她真的是殘忍地殺害了父親,圖謀遺產,並尋求法律救援站幫助逃脫罪名的那一個,那她應該符合這個身份。”
“她沒有來,她不符合,原因也隻有一個,那就是她並沒有受到法律救援站的幫助,調查案子的鮑勃也好,承諾幫助她的紮克也好,都不是在幫助她。”
“而是在利用她。”
黎漸川話音略微停了停。
瓊斯這個案件如果獨立來看,是一場幾乎毫無關聯線索的令人糊塗奇怪的自殺。但如果放在整個圓桌審判之內,黎漸川卻有了一些頗為大膽的猜測。
對於這次真空時間的安排,他承認自己到底有些沉不住氣,焦急了些。要是再忍一忍,有更多的時間,他或許可以完全揭開瓊斯自殺的謎團,但左一主教和科蒙,還有多方勢力的窺伺影響,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繼續留在這裡,讓他有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所以這次豪賭一般的解謎,他勢在必行。
“這個案子……”
黎漸川沉吟著,儘可能地確保自己的猜測和敘述不太偏頗:“瓊斯的死,在我看來,應該是這麼個過程——”
“八年前,瓊斯成為了法律救援站的會計,或者說財務總管這類的人物。並且我認為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應該隻有他一個是管理資金的。說到錢財,利益,這些東西很複雜,所以瓊斯承擔著的壓力應該非常大。”
“瓊斯得到的報酬不菲,但卻大多都捐給了慈善機構。大多數人都非常矛盾,他們做了虧心事,卻又不會像安德烈那樣坦然自若,所以他們會尋找另一種方式彌補自己的愧疚和良知。”
“瓊斯找到的方式就是捐款。”
“瓊斯將大量的錢財捐出,隻為了讓自己擁有一個‘善人’的感覺。他比起洛斯、紮克等人,更清楚自己在做的事並不是真的正義的,所以他備受煎熬,但又無法逃離,越陷越深。而尤裡作為瓊斯的女兒,根本無法理解瓊斯大筆捐錢的舉動,她的性格應該比較自私尖刻,不止一次拿著這件事質問瓊斯。”
“但瓊斯無法做出任何解釋,或許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兒疏遠自己,不要卷進這些糟糕的事情裡。”
“而他最初加入法律救援站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無非是權和利。”
“不過有些事不會是常年不變,千篇一律的。”
“我認為事情改變的契機,應該是尤裡小姐交了新男友這件事。從鄰居的敘述中,尤裡小姐來找瓊斯的頻率變多了,並且時常爭吵。我猜尤裡小姐應該是來要錢的。戀愛可是件極為費錢的事,結婚也是。”
“尤裡小姐或許想要一大筆錢,但瓊斯先生顯然不能或不想給她。這件事給瓊斯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他或許需要傾訴和發泄。”
“瓊斯很喜歡哲理性和心理類的書籍,但法律救援站的關係網中,娜娜莉小姐早已經放棄了心理醫生的職業,並且離開了梅恩市,無法給他提供什麼幫助。而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就隻有雷蒙。”
“占卜師,從另一個角度講,比心理醫生要更會安慰人一些。他們或許不會巫術,但一定很會把握絕大多數人的心理活動,並加以利用。”
“瓊斯找上了雷蒙。”
“兩人或許經過了一場奇異玄虛的促膝長談,又或者是雷蒙用他擅長的方式忽悠了瓊斯。總之,我認為在這裡,雷蒙得知了法律救援站的一部分虛偽的真相。”
“之前說過,我認為雷蒙並沒有棋子,並不是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隻是洛斯的一個工具。所以對於法律救援站的很多事,他都不清楚。但瓊斯可能並不知道這一點,或者他知道,但還是在心防降低的某個時刻,有意無意地泄露了。”
“雷蒙得知後,想到了利用,想到了吞掉,想到了取而代之。”
“法律可以被打破重組,那神學呢洛斯是正義之神,那他雷蒙為什麼不能成為下一個神明”
黎漸川瞥向雷蒙,嗤笑:“你的腿在發抖嗎,雷蒙先生雖然我這些猜測有點單薄,但我認為我賭的這一把,還是猜到了你的心坎兒裡,對嗎你也被捧得太高了,你的野心膨脹了。”
“梅恩市最負盛名的占卜師先生。”
雷蒙原本佯裝木然凝結的眼一動,倏地看向黎漸川,陰沉沉地壓著翻滾的黑雲。
黎漸川揚揚眉,絲毫不感到意外。
在最初真空時間的黑白世界降臨時,他就注意到這幾位應該是nc的人物並沒有像以前那些真正的nc一樣被凝固,失去思想和微小動作。而是像玩家,或者在雪崩日那局見過的監視者一樣,擁有較為獨立的存在空間。
他淡淡掃過椅子上的幾人,漫不經心道:“所以說白了,瓊斯的死是自殺,但設計這場自殺的人卻是你,雷蒙先生。”
“看你和尤裡小姐那次清晨的交談,你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麵,她或許也會偶爾來這裡。我猜,應該是你給了她某些引導,讓她本就積怨已久的情緒爆發了,她去壓斷了瓊斯的最後一根神經。”
“多年的憋悶和壓抑,讓瓊斯瀕臨崩潰。你利用這個情況,讓尤裡逼迫瓊斯走上了自殺的路。”
人類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有時候堅強得仿佛天塌下來都能頂住,有時候又脆弱不堪,連一片羽毛的重量都無法承受。
黎漸川認為長達八年的時間裡,瓊斯投給慈善事業的錢越來越多,也是從片麵證明,他越來越緊張,越來越靠近崩潰的邊緣。
或許金錢的救贖已經不能讓他再無視自己這些年做下的事,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
“瓊斯以一種神經質,並且富有宗教儀式感的古怪方式自殺了。”
“他割腕畫下的這個魔法陣我看不懂是什麼,但這卻能說明,雷蒙先生,你對瓊斯的心理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好了,接著說你的計劃。”
“你選擇讓尤裡逼死瓊斯,隻是計劃的第一步。而之後,你故意讓尤裡報了警,將瓊斯的死訊通知給了法律救援站的幾人,同時,你將偽造的凶器放在了自己的私人空間。”
“你這樣做的目的,是想設計一個能夠將所有人拉入其中的一石二鳥的反轉圈套。”
“以法律救援站幾人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出瓊斯是自殺,而非你殺的。但瓊斯死得有些突然和古怪,而他死的地點還是你的占卜屋。他們不確定你是否知道什麼,是否與瓊斯的死有關,抱著寧可錯殺不會放過的念頭,法律救援站一定會控製住你和尤裡小姐。”
“所以鮑勃順水推舟,拿著偽造的證據將你以疑犯的身份帶走,而紮克則打著幫助尤裡小姐的旗號,幫助監視起了尤裡小姐。”
“這也正好應了你的算計。”
“在你的計劃裡,你被以站不住腳的證據帶走,成為犯人,而瓊斯的案子以很快的速度傳播出去,又在某個時候,被爆出來自殺的真相——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誣陷的,而警方為什麼沒有調查出這樣顯而易見的差錯呢當然是因為警方才是誣陷你的勢力。”
“這樣一來,負責這個案子的鮑勃、紮克,還有被你有意牽扯進來的關係不淺的洛斯檢察官,都會因此失去一部分正義的威信。”
“他們可以挽救,可以抹除一些東西,但質疑一旦開始出現,就永遠無法被掐滅,反而會像迎著風的火苗一樣,愈漲愈烈。而你出獄之後,隻要一直生活在公眾的視線下,那他們也不敢輕易動你。你的名望也並不差。”
“你一定還有後續的計劃。這些計劃可以讓你慢慢地,久而久之地,達到消磨法律救援站、取而代之的目的。”
黎漸川抬眼,對上雷蒙的目光。
“或許你認為自己沒有什麼破綻,但在我看來,一個真正會演戲的人,不會是置身戲外的。”
“在我來到現場後,你立刻就開始向我求援,並且在其他人麵前說出了你、我、瓊斯三人可能存在某種隱秘關係的信息。表麵上看這是在申辯,但實際上,在我們兩個單獨談話之後,鮑勃的神情出現了很明顯的變化——”
“他更加肯定,要將你扣下了。”
“你從另一個方麵告訴他,你掌握著隱秘,你是個定時炸彈。同時,在單獨談話中,你故意露出破綻,告訴我‘你沒有殺人,但卻知道凶器在哪兒’。如果你不是凶手,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是目擊證人”
“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你讓我從‘你不可能殺人但有疑點’下意識轉變成了‘你有疑點但你很可能是不願意站出來的目擊者’。所以,你借刀殺人逼死了瓊斯,然後讓警方定你為凶手,又爆出真相,無罪釋放。到這裡,你的嫌疑幾乎就全洗清了。”
“你不僅打擊了那幾個人的威信,也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將自己刻畫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目擊證人,無辜者。”
“但實質上,你或許才是真正的凶手。”
黎漸川微微抬眉,垂下眼:“這就是我關於本輪審判案件瓊斯案的一些猜測。線索太少,猜測居多,但我想,你們應該並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雷蒙紫色的發絲微微晃蕩著,嘴角揚起一絲邪笑,一臉溫柔英俊的表皮被撕得稀爛。
他的語氣也變得冰冷,摻雜著蠱惑般的低沉和病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確實不是洛斯。洛斯那個自大的家夥,可不會把我這種小人物放在眼裡。不論我擁有了怎樣的名聲,在他眼裡,也始終都是他腳邊的螞蟻,隻要心情不好,就可以隨便踩死。”
“但東方有句古話叫‘螞蟻多了也可以咬死大象’。這句話說得非常好。”
黎漸川有點意外於雷蒙坦然的態度:“你不否認我的猜測”
雷蒙聳肩:“我否認了,難道真空時間就不會錄入,不會評判,不會承認你的正確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我不會像那個嘴硬的老太婆一樣,隻會做一些無意義的事。”
他不再維持那一身虛偽溫雅的皮囊,高傲與冷酷便一展無疑。
這才是真正的雷蒙。
魔盒的激活者。
“很好。”
黎漸川說:“那雷蒙先生,介意和我聊聊你激活這個魔盒的心路曆程嗎以及,我想我猜到了魔盒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周六無更,下章周日傍晚18:00更新,解謎繼續。
這個副本很長很重要,屬於這篇文整個劇情的轉折點,所以解謎也很長,建議大家慢慢捋劇情和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