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在黎漸川手裡化成了一灘血水。
從他指間淌落。
黎漸川皺起眉, 甩了下手上的血, 湊近聞了聞, 很可能是人血,但沒有更多信息。
他隨意在本就臟汙不堪的床單上擦了擦手, 正要重新再檢查一下這些照片,就忽然發現,書桌上多出了什麼。
光線接近於無的昏暗中。
隨著最後一張照片化成血水, 書桌上原本放置紙條的地方, 緩慢地現出了一本厚厚的硬皮書。
米白色的封皮, 舊金色的燙紋, 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聖潔純淨的氣息, 與這間陰沉壓抑的房間格格不入。
黎漸川翻開這本書看了看, 發現這是一本詩集。
沒有目錄。
黎漸川一頁一頁翻下去, 在第153頁和第244頁找到了他之前念過的那兩首詩。
他又試著低聲念了一遍, 禁閉室沒有任何反應。
但很顯然, 這本詩集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
書桌上鎖的抽屜是六位數字的密碼鎖。
黎漸川這幾十個小時一直在試,但毫無線索的嘗試, 隻是在從一百萬種組合中碰運氣而已, 這可比中五百萬彩票還要難。但這是一把沒有次數限製的密碼鎖, 所以黎漸川隨手試試,也隻當在沒有線索的時候先碰運氣了。
新得到的頁碼數黎漸川也嘗試了下, 失敗了。
密碼,通常都要與數字有關。
黎漸川的眼睛緩慢轉動著,眼底閃爍著細微的藍色光芒。
他一一掃過牢門、書桌, 照片、床、掛鐘……
還是沒有頭緒。
解謎這種事,一向都不是他所擅長的。
比起絞儘腦汁猜測,費儘心機尋找蛛絲馬跡,他還是更喜歡躺著給寧準雙擊“666”。
黎漸川煩躁地向後捋了下碎發,繼續盯著那本詩集看。
看得久了,即便對文學絲毫不感冒,黎漸川也看出了這兩首他熟悉的詩歌的古怪。或許是環境作用,他總覺得這兩首詩歌似乎是在暗喻什麼,十分晦澀。
第一首,在第一次進入地下樓梯時,黎漸川並不知道這首詩歌的名字和作者。而這一次,通過這本詩集,他得知這首外國詩歌名叫《冬夜》,作者是特拉克,看詩歌的意思應該是在描寫冬天夜晚的宴會。
“雪花在窗外輕輕拂揚
晚禱的鐘聲長長地鳴響
屋子正準備完好
餐桌上正備滿豐盛的筵席
漫遊的人們,隻有稀少的幾個
從幽暗道路走向大門
恩惠的樹木閃著金光
吮吸著大地之中的寒露
漫遊者靜靜地跨進
痛苦已把門檻變成石頭……”
字裡行間沒有明確地去指出什麼,但黎漸川卻總覺得這首詩歌的指向,就是他們這場遊戲。
雪花,他們在裡層世界,經曆的就是雪崩日的循環,並且他想起了韓樹發的那條投票簡訊,上麵有一句話“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負罪”。
這兩個雪花之間似乎存在某種聯係,或者暗指。
這樣去看,這首詩歌的每一句,可能都有特殊含義。
鐘聲,屋子,餐桌,幽暗的通道,漫遊的人們……它們好像都一一對應著一些東西。但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黎漸川隻有毫無根基的猜測。
他靜靜思索著,翻向第二首。
這一首詩歌他見到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布羅茨基的《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四日》。
開頭第一句就是“由於缺乏野獸,我闖入鐵籠裡充數”。在黎漸川被關進這間該死的禁閉室後,他就大致猜到了這首詩歌的部分含義。
在這裡,他就是這個“我”。
但這首詩不僅僅是寫坐牢,還有流放。
“……
從冰川的高處我觀看半個世界,地球的
闊度。兩次溺水,三次讓利刀刮我的本性。
離開生我養我的國家。
那些忘記我的人足以建一個城市。
我曾在騎馬的匈奴人叫嚷的乾草原上跋涉,
去哪裡都穿著現在又流行起來的衣服,
種植黑麥,給豬欄和馬廄頂塗焦油,
除了乾水什麼沒喝過。
我讓獄卒的第三隻眼探入我潮濕又難聞的
夢中。猛嚼流亡的麵包:它走味又多瘤……”
這部分讓黎漸川很在意。
如果這兩首詩歌與遊戲有很大的關聯,第二首又暗示著他目前和未來的處境的話,那麼除了蹲在這間禁閉室坐牢,他還會有其它待遇才對。
可目前為止,他沒有能夠離開這裡的跡象。
他捏了捏眉心,看著詩集,恨不得立刻穿回初高中,把在語文課上睡得呼嚕震天的自己扇醒。
時間飛快地流逝著。
小窗外稀薄到近乎沒有的光線悄無聲息地變幻著傾斜的角度,與光亮程度。
它在漸漸消失,迎來如深海般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就在它即將被黑暗全數吞沒時,它的尾巴不經意地掃到了桌麵上的詩集。
黯淡的光線落在泛舊的紙頁上,擦過詩歌的句子。
在這個過程中,有三行字就像是突然吸收了這光線的光芒一樣,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黎漸川發酸的眼球立刻一動,所有飄飛的思緒瞬間回籠。
他沒有立刻衝上去拿起詩集,而是仿佛福至心靈般,猛地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九點。
這首詩歌在第153頁,三個數字相加,等於九。
對於數字的敏感馬上讓黎漸川聯想到了這個方向。
是巧合嗎
隨後,他又爬到小窗上向外望了望,依舊是什麼都看不見,也追溯不到那些光的來源和具體方向。
桌上的詩集亮著三行金字。
依次是“雪花在窗外輕輕拂揚”、“從幽暗道路走向大門”、“痛苦已把門檻變成石頭”。
黎漸川著重研究了一會兒這三句話,盯著這張紙的力度很有用視線把紙戳穿的感覺,這種需要腦子的時刻,他格外想念寧準。
如果他的推測是真的,那麼第二首詩的頁碼數字相加,就是十,代表十點。
黎漸川把詩集翻到那一頁,等待著。
這個十點,很顯然不是一個小時後的十點。因為此時小窗外已經徹底暗下來了。要等到光線再次出現的下個十點。
十三個小時的枯燥等待,換個人可能已經放棄了。但現在,黎漸川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耐心。
毫無線索的絕望才會讓人無望放棄,而哪怕有一絲希望,黎漸川的意誌都會比最堅硬的頑石還要堅定。
下一個十點很快到了。
在這中間,外麵的自己又不知疲倦地來了一次,依舊是無法改變。
從九點開始出現光線,但都對書頁上的文字沒有絲毫影響。
直到十點的第一縷微光照在上麵。
果然,第二首詩歌上也有三行字變成金色,亮了起來。
那三句分彆是“由於缺乏野獸,我闖入鐵籠裡充數”、“兩次溺水,三次讓利刀刮我的本性”、“確實,我的肺充滿除了嗥叫以外的聲音”。
黎漸川凝視了這三行字幾分鐘,又把詩集返回到第一首詩歌。
9,9,10。
14,14,16。
這分彆是第一首詩歌和第二首詩歌三行字的字數。
如果要嘗試密碼的話,在不知道真實密碼數字會不會重複的前提下,就要包含進重複的。
而兩位數,黎漸川按照習慣將它們相加,最後得到六個數字,991557——不知道對不對,但他被困的這段時間裡,黎漸川已經習慣把所有能和數字挨上邊兒的東西都湊成六位,來嘗試密碼鎖了。
甚至有時候短暫休息淺眠,黎漸川都有種大腦停不下來,一直在試密碼的錯覺。
這個房間裡唯一一個帶鎖的抽屜,擁有的線索肯定是很關鍵的。
黎漸川單膝跪下,在昏暗中緊緊盯著密碼鎖上的數字,開始挨個兒轉動它們。
輕微的哢噠聲遲鈍地響著。
六個數字撥完。
“啪!”
一聲清脆的彈簧聲,抽屜上的密碼鎖終於打開了。
這大概和在沙漠裡爬了半個月的人見到綠洲一樣,有點麻木的難以置信。
黎漸川頓了兩秒,對著這把折磨了他幾十個小時的密碼鎖就是狠狠一拳。
金屬擦破他的皮膚,沾上星點的血。
黎漸川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重重吐出口氣,算是一拳把自己心裡的憋悶一掃而空。
適當的發泄,有利於心理健康——他深信這一點,除了寧準誘惑他的時候——因為那很可能會演變成不適當的發泄。
手上的鐵鏽味刺激著他的大腦,讓他格外清醒。
他抹了把臉,起身打開抽屜。
抽屜裡很空,隻放著一張折疊的花式便箋,和一把鋒利雪亮的手術刀。
黎漸川檢查了下抽屜,沒有夾層。
他拿起手術刀,將便箋打開,一眼看到了上麵的內容。
“離開的鑰匙在愛人的心臟裡。”
看清這行字的一瞬間,黎漸川忽然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他不自覺地將這行字念了出來,然後仿佛有什麼在提醒他一樣,他握著手術刀,下意識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的床——
原本空無一人的單人床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昏迷的人!
而這個人,黎漸川無須多加辨認,就知道,是寧準。
寧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之前去了哪裡
他的出現和這張便箋上的話又有什麼聯係
短短幾秒,黎漸川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問題與猜測。
而下一刻,他聽到了寧準的呼吸略微一變,快了點。
看樣子,他馬上就要從昏迷中醒來了。
黎漸川握著手術刀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寧準蒼白的臉。
來到遊戲裡,他的相貌發生了改變。那雙很有辨識度的幽沉的桃花眼一合起來,乍看五官,就像麵對另一個陌生人一樣。
這個陌生人纖弱無力,瘦削單薄,並沒有寧準那種即便放低姿態勾人求歡都格外強勢的氣息。
那是寧準專屬的。
黎漸川看了會兒,抬手把那張便箋塞進嘴裡,胡亂嚼了兩下,咽了進去。
然後他虛虛握著手術刀,用刀鋒輕輕拍了拍寧準的臉。
寧準在這冰冷的觸感下,像畏寒的小動物一樣縮了縮,艱難地睜開眼。
眼神恍惚了不到一秒,猛地湧上冰冷的警惕與凜然。但也就在這一秒,掃視的視線定在了黎漸川身上。
那雙桃花眼所有的情緒立時沉澱了下去,轉為清明。
“哥哥,想我了嗎”
清越中透著低啞的嗓音,含著微微上揚的笑意,有點不經意的戲謔和親昵,既冷淡,又莫名嬌氣。
黎漸川盯著那雙桃花眼看了會兒,突然彎腰,一把將寧準抱了起來,冷淡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和大腿:“床臟,抱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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