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公。”
無邪加快兩步,走向了陳皮阿四。
陳皮阿四緩緩抬頭,一雙不知瞎沒瞎的刀疤眼就這麼直愣愣地望著他,聲音不辨喜怒,
“不愧是能接手無家盤口的人,原先還以為是無三省老糊塗,沒想到是我眼拙,無老狗後繼有人啊。”
前陣子道上傳無三省死了,他從沒信過,直到無邪接手長沙盤口,沒多久無三省又冒了出來,他才知道,多半是無三省想借此機會把無家盤口轉手給他這位大侄子。
不過這回還真是他想岔了,無三省的死訊純粹是無邪在造謠傳謠,至於“死者”本人私底下有沒有推波助瀾,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如何,能接得住那麼大的盤口,這小子肯定不是什麼簡單的貨色。
無邪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陳皮阿四這話的意思,
“您不知道,楚光頭在車站把我們賣了,那些雷子就是他引來的,我們趁亂逃了出來,不見您老的蹤影,不得已先行一步,到這兒來等您……不過,這幾位是誰,怎麼之前沒見過?”
言下之意就是你這兒莫名其妙多了三個人,肯定是早有準備,兩邊互相防著,誰也彆說誰了。
無邪這神情是要多真誠有多真誠,要多無辜有多無辜,陳皮阿四盯著他不發一言,似是在考量他說的話,倒是他身邊那三個夥計,先做了個自我介紹。
開車的那個大個子叫郎風,車技一流,進山的這段路最險的地方離懸崖隻有幾十公分,他能一路開進來,足見反應力和心性都不簡單。
還有個叫華和尚的,單隻眼,身上全是刀疤,一看就是黑社會,這個名號也有點意思,倒還真有幾分花和尚魯智深的感覺。
最後一個看著年輕點的,名字叫葉成,也是最活躍的一個。
沈瑾清和胖子在邊上看熱鬨,倒是把人認了個全。
陳皮阿四應該也是認清了現在的形勢,無論有沒有相信無邪的話,他都沒再繼續追究下去,默認了無邪的解釋。
沈瑾清收回相機,嘖嘖兩聲,
“長鏡頭,1v多對手戲,一次過……這就是實力啊。”
就是感情不夠真誠,看著像是挑釁……不過就兩邊現在的勢力而言,隻要維持表麵的平和就夠了,也沒必要多敬著那老家夥。
現在的隊伍,以無邪為中心的格局已經在無形中生成了,畢竟論人數、論武力,他們五人都要強過陳皮阿四他們四個。
看著無邪和他們扯皮,沈瑾清和胖子先回到了木屋。
屋裡磻子正在燒爐子,張啟靈坐在爐旁,暖黃色的火光印在臉上,整個人似乎都柔和了下來,眉毛和睫毛上都是水珠,應該是清早出門時沾的雪。
沈瑾清捧起有自己半張臉大的搪瓷杯,上麵印了牡丹花的那種,倒了杯熱茶,一邊小口吸溜,一邊跟胖子一起坐到了這兩人的對麵。
“大早上飯都不吃,你倆跑哪兒去了?小三爺呢?”
磻子拿起火鉗子,往爐子裡添了些柴。
“你懂個屁,除了詩和遠方,能不能看著點眼前的苟且?那老頭進村了,還帶了三個夥計。
丫的,就知道是那老家夥坑的我們,還提前準備好了車和人。”
胖子一邊罵著,一邊湊到爐邊暖身子。
話落,他身旁的張啟靈忽然轉頭,朝門口望去。
“呐,苟且來了。”
胖子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向後一努嘴道。
果然,前腳剛說完,後腳門口就出現了幾個人影,正是陳皮阿四他們一行人。
村裡就這麼一個空房子,所有外來人都得住這兒。
畢竟還是要一起上山的,私底下再怎麼罵,明麵上的氛圍還是親切友好的,兩撥人打了個招呼,陳皮阿四帶來的三個人扛著幾個箱子進了屋子,往地上一撂。
一路扛到這兒,還以為是什麼稀有的好裝備,箱子一打開,幾人瞬間傻了眼。
一眼望過去,箱子裡最多的竟然是護舒寶衛生巾,稍微有點用的也就是一些繩子和其他普通的工具,裡頭甚至還有臉盆和巧克力,以及一大包不知道有什麼用的辣椒。
胖子一愣,朝陳皮阿四問道,
“怎麼個事兒,老爺子,咱們這是去發婦女勞保用品還是怎麼著?咱這兒可就我們家清兒這一個女同誌,您老這是……有特殊需求?”
這老頭彆是有痔瘡吧?
無邪一看胖子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趕緊一腳踩過去。
死胖子,想想得了,真說出來這老頭得跟他們拚命。
陳皮阿四懶得搭理他的貧嘴,踱步朝屋內走去,隻說用起來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兩方順利會師,先前楚光頭一事再沒人提,大家都自動忽略了這個問題。
一行人在村裡待了幾天,租好了馬,還找了個叫順子的向導帶他們進山。
沈瑾清一見順子,當即來了興趣,猛地湊近,仔細一瞧。
順子被她湊近的動作嚇了一跳,手立刻摁在了刀把上,還以為是遇到什麼邪門的東西了。
胖子看沈瑾清這樣還以為出什麼事了,趕忙問了一句,
“怎麼了這是,他彆是有什麼毛病吧?”
沈瑾清擺擺手,隻是盯著順子的臉,半晌才緩緩出聲道,
“眼下孝淚痕未乾,承嗣紋卻已斷,這是血親橫死不得歸穴的麵相。你有親人死不瞑目,且屍體未得安葬。”
“日角青暗現豎紋,看來是父亡……你的執念想必就是這個吧?”
沈瑾清語氣篤定,目光直視著順子。
被人戳破心事,順子悚然一驚,半晌無言。
與麵前這個女孩對視良久,他終是滿目悲戚,蹲下身半天說不出話來。
沈瑾清平靜地看著他,靜待著這人調整好情緒。
順子再次起身,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著沈瑾清,嗓音嘶啞:
“你是什麼人?”
沈瑾清聳了聳肩:
“算命的,隨口說說,你彆當真。不過,你要是想為你父親收屍,我倒是能幫上點忙。”
說罷,沈瑾清又笑著望向了他,
“你收了錢,要找一個人,給他帶話,領著他進山,是吧?”
順子一驚,隻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麵前這個女孩看透了。
算命的他也不是沒見過,但一算一個準,連這種事都知道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但凡抗戰時期我國有這樣的人才,那抓特務還不一抓一個準?
順子莫名對沈瑾清產生了些許生不逢時的惋惜,就聽她繼續道,
“我帶你去找那個人,我還能幫你找到你父親,為他收屍,隻要你帶我們進山,配合我們的一切行動。”
這本就是他收了無三省的錢該做的,此刻沒理由不答應。
隻是……
“就這?”
順子狐疑地望向沈瑾清,就見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怎麼,我長得不像好人嗎?”
客觀上來看確實不算,但主觀上來說,她還是相信自己是好人的。
嗯,一個違法亂紀但一心向善的好人。
信則有,沈瑾清此刻說這話是半點不心虛。
順子沒說話,隻是眼睛瞟向了一旁的胖子,一切儘在不言之中。
“嘿!什麼意思啊你!”
胖子一擼袖子就要上前,沈瑾清趕忙把人拉了回來,轉頭望向順子,輕咳了一聲,
“還有個事兒……你這兒有炸藥嗎?”
“……”
順子抬眸瞅了沈瑾清幾眼,不知該說什麼。
這種問題……就這麼生問啊?
氣氛有些沉默,要不是見沈瑾清真是個算命的,他都要以為這是誰家便衣上門釣魚執法來了。
沈瑾清也自知失言,撓了撓鼻子,有些尷尬地再次問道,
“那個,這位老鄉,你這兒有製炮仗的原料嗎?”
“……”
當然,沈瑾清最後還是得償所願了。
這麼偏的地方,又靠著山林,村裡有獵槍的人家肯定不少,順子又是退伍老兵,家裡肯定藏著點東西。
天高皇帝遠,彆說03年了,就是12年,光頭強不還偷摸藏著獵槍嘛?
幾天後,整頓好裝備的一行十人帶著租來的十四匹馬,浩浩蕩蕩地往林區深處走去。
沈瑾清第一次騎馬,全副心神都放在不掉下馬上,即使如此,在直麵長白山的巍峨奇瑰之時,也不由地為其心折。
順著林子裡的山道一直往上四個小時,就是阿蓋西湖,也就是朝鮮話中的姑娘湖。
事實上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的湖泊,名字的來曆無非是淒美的愛情故事或是仙女臨凡之類的神話,像是內蒙古的呼痕淖爾和西藏的普姆雍措,都有類似的傳說。
沈瑾清對這些動不動投湖自儘的愛情故事沒什麼興趣,不過風景還是很美麗的。
繼續向上,直到阿蓋西湖的美麗湖麵變得如水池般大小,他們發現了另一隊人的存在。
那支馬隊的人數遠勝過他們這行人,沈瑾清拿起望遠鏡向下一看,毫無意外,那正是阿寧一行人的隊伍。
“繼續走,彆管他們。”
陳皮阿四輕蔑一笑,充分展現了一個梟雄該有的傲氣。
沈瑾清收回望遠鏡,輕輕一笑。
不管?那可不成啊。
她還挺想阿寧的,這麼大方的雇主可不多。
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他們繼續前行,一直到視野中出現了幾座破舊的木頭房子和鐵絲門,上麵還寫著標語——
“祖國領土神聖不可侵犯。”
可惜1962年以後,長白山就由中國獨有變成了中朝邊界,以天池為界湖,這裡也荒廢很久了。
沈瑾清拿起相機拍了張照,權當是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