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說、慢慢說,不要慌張!”
張洛見到周朗這倉皇悲痛的模樣,臉色也是頓時一變,連忙入前去將周朗攙扶起來:“你耶是被官府迫害、還是豪族加害?府吏是以什麼罪名入戶拿人?”
“我不、不清楚,我在莊後做工,阿母自留家裡。莊鄰來告才知生變,那時府吏已將我家團團圍起,我不能近,隻好來尋郎君……”
張洛也不由得皺起眉頭,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就是周良因為舉報豪宗大戶而得罪了人,所以遭到打擊報複,但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眼下也是不好確定。
“你們在莊上等著丁蒼,待其歸後先往香山南麵暫待,我去城中打探一下消息。”
張洛自然不能拋下此事不聞不問,起碼不能讓周良死的不明不白,更何況其夫人還被官吏係捕。暫寄其家的輕貨想必也已入官,但跟人命相比,這隻是小事,眼下最重要是搞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於是張洛在向英娘母女交代一聲,然後便帶著丁青與惶恐悲傷的周良準備入城去打聽一番。
在離開田莊前,張洛又回到自己臥室將一卷軸收在身上,這是他在周良家中抄錄下來那侵田霸水的名單副本。
他雖然不想與這些權貴豪強產生什麼矛盾糾葛,但這畢竟是周良實地走訪、一點一點搜集整理起來的一手珍貴資料,留下一份興許也能待時而用。
如果周良當真是因此而遇害,張洛或許不敢跟這些人硬碰硬的報複,但他也會想辦法通過這些資料加以報複,總歸不能讓這些人過得太愜意。
將近城門時,因為擔心河南府可能已經發出了逮捕文書,張洛便讓周朗先在長夏門外暫且藏匿起來,他與丁青則入城探聽一下情況。
入城後,張洛與丁青便一路快馬加鞭的往河南府廨所在的宣範坊而去。
府廨在坊中向街開門,衙門看起來很是威武氣派,門前兩側有府吏衙役持杖巡走,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張洛勒馬在街對麵看了一會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發現,索性便直接策馬入前去。
“公衙所在,不得縱馬衝犯!來人止步,何事作稟?”
兩名府吏看到策馬行來的張洛,當即便將手中長杖交叉於前,口中大聲說道。
張洛在距離衙門幾丈外下了馬,執轡入前兩步,微微仰首望著兩個府吏說道:“我無事入稟府廨,隻是過來尋人。速速通告府中錄事周良,著其出來見我,若敢拖延,我饒不了他!”
“周良?敢問足下尋其何事?”
這兩人看看張洛那神駿坐騎,又看看他不久前特意換上的一身光鮮行頭,自是不敢將之當作尋常人,心中也是犯起了嘀咕,便又開口問話道。
張洛眼皮一翻,仍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口中則模糊說道:“速速入告,周良自知何事!之前收了我的錢貨應下的事情,今卻遲遲還未辦妥,真以為整日躲在官衙我便不敢尋來?”
說話間,他又往前走了兩步,自家堂兄弟們橫行無忌的樣子他也多有見聞,如今模仿起有恃無恐的紈絝來也是非常神似。
“足下且慢、且慢,周錄事他並不在、不是……周良他犯事了、死了,現在入府,也找不見!”
兩名府吏又退兩步,見這鮮衣怒馬的少年咄咄逼人,於是便又連忙說道。
“死了、怎麼死了?你們莫不是那周良親朋,聽我來問罪於他,故意給他遮掩擋事!”
張洛聞言後臉色頓時一沉,順手將之前武惠妃著員送給的魚符信物掏出捏在手裡,指著兩人怒聲道:“到底發生何事,你們小心道來,老實交代,不要以為我隻是一府外過客便放膽欺瞞!”
“豈敢、豈敢!那周良的確是死了,午前他在城外西苑南麵盜挖堰堤,致使堤潰水濫,自己也落水溺亡。因其惡行,致使洛南民家又多遭水患,大尹都為之震怒,親率府員前往救災……”
兩人雖然看不清那魚符上的標識,但既然拿出此物就意味著眼前少年是有著官方背景,他們自然越發不敢怠慢了。
“胡說!今春以來,天晴不雨,哪有什麼洪澇災害。仍然不肯據實以告,看來你們當真以為我是好欺侮之人!”
張洛一臉的憤怒,抬手作勢要揮起自己手中的馬鞭。
“真的、是真的,天雖不雨,洛南卻有堰埭蓄水,周良私鑿渠堰,致使水崩,不隻害死自己,還連累他人。其家人也被一並拘拿入府,將待問罪。”
聽完府吏的講述,張洛眉頭又深深皺起,略作沉吟後才又說道:“這周良之前曾經應承我一事,我也寄存一些輕貨在其家中。你們既往其家拿人,想必應該看見。
河南府事我不敢貿然過問,但我寄存的物品卻要取回。大尹不在府中,有無其他主事?能否讓我與周良家人對質,如果不影響案情,我想先將物品取走。”
“大尹出城救災,少尹入省奏事,劉倉曹留直府中。敢問足下、郎君如何稱謂,容某等入稟。”
兩人聞言後便又說道,同時視線望著張洛手裡的魚符,意思很明顯是想驗看一下。
張洛剛待把魚符遞過去,腦海中卻又思緒一轉,開口問道:“劉倉曹何方人士?鄭渾鄭參軍在不在府?”
河南府中見過他與周良往來的,隻有一個離職的徐申而已。其他人或許有聞,但也沒見過他。
不過有一個參軍鄭渾,正好是張均妻子鄭氏的遠房侄子,之前還阻撓過河南府員們修複他家附近的渠堰而未遂,估計是認識他的。
“劉倉曹鄉籍汝州,鄭參軍隨大尹往城南去了,並不在府。”
張洛聽到這話後才放下心來,將手中的魚符遞到兩人手中。
兩人接過魚符連忙低頭驗看,當見到上麵“內侍省”字樣時,臉色就變得有些古怪,同時心中不免暗歎一聲,看著好模好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不知能迷倒多少懷春少女,可憐竟然不是一個真男人。
這魚符是出入宮門所用,他們這裡自然不能驗證,隻是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而已,其中一人捧著魚符匆匆入府,來到側堂向一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恭聲說道:“稟劉倉曹,府外有禁中內侍省官人求見……”
“內侍省宦奴入此作甚!”
那劉倉曹正一臉的煩躁,洛南接連發生河渠決堤之事,而且還是在聖駕駐留期間,讓他們全府上下全都心懷不安,聽到內宮太監也來添亂,心中自是煩躁不已。
但他也不敢怠慢,接過魚符匆匆看了看,又聽府吏講完其人訴求,略作沉吟後便起身道:“將他從側門引往府獄,不要到前堂來。”
很快化身“內仆令牛貴兒”的張洛便被引到了河南府監獄大院裡一座鞫問犯人的公堂中,那劉倉曹早已等候在此,疾步迎出拱手道:“在下忝為河南府倉曹參軍劉貴,請問牛內仆何事需引犯官周良家眷相見?”
居然還是同名。
張洛聞言後先是一樂,但很快又微微皺眉,這就叫上犯官了?
他心裡已經有了一些猜測,應該是河南府在整治河渠的過程中發生意外從而又造成河水決堤,行事比較積極、不巧又落水遇害的周良便被害怕遭受責難的河南府官有默契的扣上了一口黑鍋。
“給劉倉曹添麻煩了,府吏或已有告,下官有物寄於錄事周良府上,不巧被府員抄沒入官。如果隻是一己的私事,我不敢來擾,但這些輕貨還涉內司的親長。所以懇請劉倉曹召周良家人對質一番,如果物品不涉案事,請先發還。”
他真正惦記的自然不是那些物貨,而是擔心周夫人本就身體不好,又驟遭如此變故打擊,很有可能熬不住,若能見上一麵,也能稍給安慰。
太監也是有親人的,後宮一些資曆深厚的老太監往往會收機靈有潛力的小太監做養子,甚或形成傳承數代的太監家族。
周良家中搜查出那麼多價值不菲的輕貨,本來就讓人生疑。不過眼下水患還沒有解決,府上也無暇深究此事。此時聽到一個內官太監入府認領,劉倉曹心中不免暗生諸多猜測。
他也想搞清楚這周良背地裡是不是有不為人知的人脈關係,想了想後便答應了這一請求。如果周良當真有內宮中的路子,那麼府中如此行事怕是會增添許多人事麻煩。
不多久,滿臉淚痕、蒼白憔悴的周良夫人便被引入堂中,當見到張洛時,通紅的兩眼頓時露出希望的光芒。
“周夫人你可記得我?你夫周良之前口口聲聲應我之事,我當他是一信人,將事與物一並托他。一卷雖遭蟲蝕、布滿孔眼但卻貴重的渠塘古畫,兩麵揚州銅鏡,並一斤通草……”
因恐周夫人說話露餡,張洛便先開口道:“今你夫已逝,事便也作罷。我懶再與你細言彆事,諸物是否應當還我?”
“妾、妾記得,除此諸物,還有一琅佩,鄰人借去張設婚帳,請郎君勿忘取回。”
周夫人聞言後思索了一會兒便也有領悟,便又連忙欠身道:“其餘諸物都已入官,唯獨那古畫,先夫甚喜,日日賞玩,妾厭畫上孔眼猙獰,官吏入戶前投火焚了。”
“焚了?你這愚婦人……此諸物唯此畫與琅佩最貴,琅佩我已取回,古畫失於你手,這債消不了!你夫雖死,你要活著,縱然官府饒得了你,我卻饒不了!何時案事了卻,我再來索你!”
張洛聽到這話,故作憤怒的拍案而起,指著周夫人怒聲說道。而周夫人在聽到琅佩已經取回後,已經低下頭哭的淚如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