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串喪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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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工鋪內,徐青以血為媒,如小兒翻交繩一般,將十根指尖血線拉絲纏繞,連續翻轉,最後編織成一隻青蚨模樣的帶翅血蟲。

仿佛鏤空剪紙的蟬形血蟲腹部,依稀可見十數隻米粒大小的青蚨幼蟲。

母子結繩,青蚨咒起。

早有準備的徐青將母繩套在自己的金快板上,子蟲則煽動翅膀落進他的錢袋裡。

錢袋口,紅中透綠的光影一閃而過,若非徐青一直盯著,恐還以為是眼花了。

“這就成了?”

徐青取出一枚銅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到後院,隨後卯足了力氣,朝著牆外丟出。

他也不怕砸到人,一個銅板就算掉腦袋上,那也跟雨點似的,頂多鼓個小包,回家讓媳婦吹吹,等吹完了,包也就不鼓了。

這邊丟出銅錢,徐青站在後院仰起頭往天邊看,可等了半盞茶,也不見那銅板扇著小翅膀飛回來。

莫不是力使大了,母錢接收不到信號?

徐青估摸著力道,再次丟出一枚銅錢,這回他收了一半力,又等了一陣,卻依然不見銅錢蹤影。

這歸錢術可彆是不靈吧?

徐青瞅著錢袋裡剩下的錢,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也幸虧他剛才隻是丟兩個銅板,要是把錢袋裡的銀子丟出去,那不得虧死。

他還指著這錢收屍呢!

回到前鋪,白嫖客赤條條的屍體還在散了架的板床上挺著,徐青心想這麼晾著也不是個事,怪有傷風化的。

若要按趕屍人的路數,這會兒就該找個隔間,把屍身封存起來,等攢夠了數目,再一塊售賣或是趕往義莊。

仵工鋪裡倒是有個隔間,以往柳有道不止會把屍體停在裡麵,甚至連他自個也在隔間休息。

攢一堆屍體立在床頭當布景,你心可真大!

徐青沒那愛好,他對屍體沒有興趣。

思來想去,徐青覺得還是得去置辦幾口棺材,就當是貨櫃,暫時先把這屍體放進去,等哪天放不下了,就擇個吉日,找塊野地埋了。

也彆管那些屍體生前它善不善,到最後總歸是講究個入土為安。

你要是往荒野就那麼一丟,或是往江裡一沉,等哪天屍體變味兒,招來瘟神下界,那才是真缺德!

徐青所在的井下街私底下還有個渾名,叫喪門街。

隻因這一條街上聚齊了喪葬相關的店麵鋪子。

像什麼棺材鋪、紙紮店、香燭鋪,都在這裡。

這不,前些日子又新開了家仵工鋪,做的是出殯殮妝,伺候死人的生意。

此時,紙紮店掌櫃吳耀興閒著沒事正靠在門口,旁邊除了露出半個馬腦袋的紙馬外,還有倆花圈一左一右擺著,主要講究的就是一個對稱。

吳耀興磕著瓜子,看著街上三三倆倆的行人,他也不好意思扯著嗓門,像其他門麵鋪子一樣,張羅著喊生意拉客。

畢竟生意冷清事小,腿被打折事大!

自打吳耀興做這紮紙生意以來,串門子的親戚都少了,逢年過節也就這一條街上的各家掌櫃老板會互相拜個年。閒著沒事時,偶爾也會湊在一起嘮嘮嗑。

這邊吳耀興正嗑著瓜子,就瞧見隔壁新開鋪子的年輕老板露了麵。

吳耀興正愁著沒人解悶,這下可把他精神壞了!

把瓜子皮揣兜裡,騰出手就開始打招呼,活脫脫一個勾欄門口皮條客的模樣。

“那後生,過來坐坐,閒著也是閒著,咱爺倆嘮嘮。”

正打算出門的徐青稍作思忖,覺得鄰裡之間確實得把關係處好了,便去了紙紮店的門口。

吳耀興忙不迭的搬來小馬紮,掏出一把瓜子就要往徐青手裡塞。

徐青哪吃得慣這個,彆說是五香的,就是甜口的也不在僵屍食譜裡麵啊!

沒法子,他隻好委婉道:“老吳,我最近火氣大,吃不了這個。”

接著,徐青又從隨身攜帶的掛包裡抓出一把小柿餅,說道:“我這也有點小零嘴,聽說是紺南那邊的日落紅柿子,不僅味道甜,晾出的柿餅霜還敗火降燥,你嘗嘗。”

“那敢情好,我可得好好嘗嘗!”

有時候人和人的相處就是這麼簡單,兩人這麼一搭茬,關係不知不覺就拉近許多。

吃著甜滋滋的柿餅,兩人也開始瞎聊起來。

主要是吳耀興在說,徐青在聽。

主題無非是喜聞樂見的坊間八卦,中間時不時穿插些家長裡短,比如你今年大多?娶婆娘沒?老家是哪的

吳耀興說著說著,就談到一件最近才在坊間傳開的名人軼事!

而這位名人,正好是徐青前幾日剛見過,還給對方超度了的熟人——筒子街的富財主,劉員外!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劉員外那麼有錢的一人,前些年還布棚施粥,接濟過堯州過來的災民,誰能想到會被自家夫人聯合管家欺瞞這麼久,不僅通奸生了孩子,還住著他的大宅院,花著他的錢,養著自己的孩子。”

“我就沒見過被坑這麼慘的人!”

徐青聽到這裡若無其事道:“不能吧,我前幾日才主持了劉員外的喪事,沒聽過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街頭棺材鋪胡老頭說的,那老頭沒兒沒女,整天去勾搭人老太太,我猜八成是想死的時候找個一個伴兒,你是沒看見胡老頭給自己置辦的棺材。那寬的,塞兩仨人都有空餘!”

“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劉員外夫人和管家的事,是怎麼被彆人發現的?”

“這個啊,我聽說是劉員外納的小妾跑去捕房衙門告狀,具體怎麼回事不大清楚,不過捕房的人一到劉家,就當著所有人的麵,扒了管家和劉員外兒子的褲子,你猜怎麼著?”

我小孩子啊,還讓我猜!

徐青笑眯眯道:“我猜他倆屁股上有倆一模一樣的痣,而且這痣還是成對兒的桃花!”

“”

正講到興頭上的吳耀興好似將要打鳴的公雞被掐住了頸子,心裡憋的甭提有多難受了!

“你個渾小子,知道這事兒還過來問我?”

徐青見吳耀興吹胡子瞪眼,趕緊找補道:“哪能呢,我雖然聽彆人講過,可他卻沒您講的動聽。您講的我聽起來就跟進了茶樓似的,彆提多舒坦了!”

吳耀興麵色稍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等到互相聊熟絡的時候,徐青也弄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俗話講,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自打劉府小妾蘇紅袖拿著一紙訴狀告到官府後,衙門捕頭兵丁便跟土匪進村似的,來到劉府二話不說,先將管家宋才和劉公子的褲子扒了。

等確認兩人有一模一樣的胎記後,捕頭趙中河當即拔出一掌寬,三尺來長的關中寶刀,就要割開兩人的手指頭,滴血驗親。

劉家公子還以為要就地正法,嚇得直喊:“爹哎!我的親爹哎!”

趙中河嗓門天生就粗,張口便怒喝道:“誰是你親爹!把舌頭給老子捋直了說!”

劉家公子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指向宋才:“他,他是我親爹!”

管家宋才當時就長歎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趙中河不管這些,拿了兩人就要押往班房候審,臨出劉府時,劉家掌舵夫人拿著銀票出來攔路,一問身份,劉公子親娘?

一塊兒帶走!

經過連夜審問,一樁震驚臨河坊大街小巷的醜聞命案也浮出水麵。

有道是自古奸情多人命,唯有自愛方得安。

到此,劉員外湯池遇害一案便算徹底告破。

“那劉府現在如何了?”徐青有些好奇,若是劉家當家主事的人都進去了,豈不是隻剩下蘇紅袖這隻黃雀成了最大贏家?

“你說劉府?早就被官家查封了,估計到最後也都得落到官家手裡。”

“查封了?那告發此事的劉家小妾,總該有些家產繼承吧?”徐青這回是真沒預料到,難不成蘇紅袖隻是揮刀的螳螂,衙門才是最後啄食的黃雀?

吳耀興接過再次遞來的柿餅,說起了徐青不知道的全新版本。

約莫盞茶功夫,徐青便明白了為何蘇紅袖沒能成為贏家。

原來在蘇紅袖準備接手劉家產業之時,劉府掌管賬房的老人,宋才的親叔叔,也遞了一張訴狀。

訴狀上說,蘇紅袖在劉府期間,曾不止一次和外人私會,更有甚者翻牆入內,與之卿卿我我,其亦有通奸弄淫之嫌!

本來親不為證,宋才親叔叔的證言並不能作為呈堂證供,但奈何官衙它本身就是一尊吞金獸,劉家那麼大的家業,就是官老爺來了他也眼饞啊!

如此拉拉扯扯幾番,蘇紅袖雖未入罪,卻也因劉府被封,無奈與丫鬟又一起流落到了煙街柳巷,開始重操舊業。

畢竟,做其他營生她倆也沒那經驗,思來想去還是老本行乾的舒服。

嘮完嗑,徐青婉拒了吳耀興請吃飯的邀約,他怕他啃蠟燭的模樣會嚇著對方。

離開紙紮店,往前走不遠,就到了街頭的棺材鋪。

看著門匾上黑底赤字的‘安樂壽’三個大字,徐青下意識拍了拍臉頰。

不知為何,每當他路過這棺材鋪門口,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總覺得裡麵的棺材比軟乎乎的大床還舒服。

走進鋪子,迎麵就是兩副黑棺。

左邊棺腳貼著一聯,叫“人無千歲壽”;

右邊棺腳也貼著一聯,叫“我處有長生”。

再去看橫批

徐青抬頭,隻見頭頂房梁上吊著一口紅棺,棺底寫著:“壽無二價”

壽通‘售’,也通‘棺’。

意思是一錘子買賣,蓋不論價!

徐青正看的入味時,有個身穿壽衣的精瘦老頭從裡間背著手走出。

“後生是來請棺,還是訂貨?”

徐青琢磨片刻,說道:“請兩口棺,不用太好,最好是空間大些,冬暖夏涼,透氣性好的”

“”

胡寶鬆眉頭一挑,打斷道:“你這後生倒是有孝心,不過請棺不是這麼個挑法。”

兩人說話間,胡寶鬆來到靠近鋪子門口的一副棺材前,伸手撫摸著棺材板,他正要向徐青講解其中門道時,卻忽然瞥見鋪子口有東西滴溜溜的滾了進來。

“哪兒來的銅板?”老頭子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徐青聞聲轉頭,就見一枚銅板從街對麵巷子裡,豎著朝棺材鋪門口滾了過來!

彆說,這銅板還有些眼熟,可不正是他早些時候丟的青蚨子錢嗎!

那子錢被丟棄之後,走街串巷,繞了半天可算是找到了母錢所在的地方,此時它就跟那找媽媽的小蝌蚪似的,忙不迭的滾到徐青麵前,叮琅琅嬌聲嬌氣的轉了兩圈,最後停落在了他的腳跟前的地麵上。

胡寶鬆看到徐青撿起銅錢,先是輕皺眉頭,緊接著麵色大變。

“快,趕緊把這錢丟了!這錢自己跑過來,怕是不乾淨,說不得就是孤魂野鬼丟的買命問路錢!”

胡寶鬆話音剛落,就見街對麵巷子裡滴溜溜又滾過來一枚銅錢,這回正巧又停在了和它兄弟相同的位置。

“去你娘的!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界!你祖宗我打小吃的鬼,屙的鬼,家裡灶上還燉著四十二根鬼大腿!要問路,要買命,也不掂掂自個斤兩夠不夠!”

胡寶鬆有事他是真敢上,明瞅著那錢過來的不明不白,便猛地伸手撿起地上那枚銅錢,連著又奪過徐青手裡的銅錢,卯足了力氣丟了出去,同時嘴裡罵罵咧咧,說著瘋瘋癲癲的話!

“後生彆怕!做咱們這行當的啥沒見過,那些孤魂野鬼最怕汙言穢語,隻要咱罵的狠,它就不敢過來禍害人!”

“”

徐青望著回來後,又被丟出的銅錢,半晌無言。

等下它們應該還會原路找回來吧?

想到此處,徐青再不敢多呆,他生怕那兩枚銅錢再來個回馬槍,那豈不是會讓胡大爺幾天幾夜睡不好覺?

這種缺德事不能乾!

跟胡寶鬆聊了會兒,確定好送貨的日子,徐青便忙不迭的離開了棺材鋪。

今日棺材鋪之行雖沒能看到胡老頭那口能躺倆仨人的大棺材,卻也預訂了兩副用來囤貨的新棺,更是驗證了青蚨歸錢咒的效用。

也算得上是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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