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仵工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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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甫一踏入井下街,就聞到了令渾身毛孔都忍不住舒張的氣味。

路過街頭香燭鋪,蠟油蠟脂帶來月桂果的清香和動物油脂獨特的香味。

途經紙紮鋪,類似於墳頭剛燒過香火錢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再走沒多遠,棺材鋪裡雖然沒有讓他食指大動的東西,但那股尚未裹漆的棺木清香,讓他有種半夜加班回到家,撲向柔軟床鋪的歸屬感。

真想現在就闖進鋪子裡,找副厚實的棺材睡上幾日

走在喪葬一條街的街道上,徐青心底好似貓抓狗撓一般,腦子裡充斥著大口咀嚼蠟燭、牛飲香火氣,吃飽喝足後醉臥棺槨的奢靡畫麵。

借助本我意識的自製力強行將那些蕪雜的念頭壓下,待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已經走到了柳有道置辦的鋪麵前。

眼前鋪子用三扇對三扇的板搭門拚接而成,日常開門營業可以根據需求選擇取下任意扇門板。

比如天氣惡劣,刮大風下大雪時,門板可以隻取下一扇,若是豔陽高照,風和日麗的日子,則可以將門板儘數取下,敞門迎客。

徐青抬頭看向原底黑字的門匾招牌,上麵題刻書寫的漆字非常清晰,一看就是剛裝潢不久的新店。

至於牌匾上麵的字,通曉書經的他一眼就能辨識出來,上麵寫的正是仵工鋪三個官體字。

所謂仵工,就是古代搬抬屍體,為屍體穿衣,扛抬棺材,挖掘埋葬,撿骨洗骨,負責喪事儀式的人事。

“可算到了!”

徐青取下從柳有道身上得來的掛包,翻翻找找,終於在夾層裡找到了鋪子鑰匙。

打開鎖具,取下一扇門板,僵屍視夜如晝的天賦讓他可以輕易看清鋪子裡麵的布置。

一麵櫃台,兩副靠在西牆擺放的陰沉木棺槨,東向的貨架上則擺著清潔屍體的工具,以及各種塗抹殮容的瓶瓶罐罐。

在東南角,還有供桌靈位擺放。

徐青走進一看,發現是柳有道師父的供奉牌位。

外鋪看完,徐青又踱著步子來到鋪子後麵的小院觀瞧。

此時他就像個看房買房的顧主,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各處風水,甚至連後院的簡易茅房,他都打開隔柵,往裡瞅了瞅。

看完整個鋪麵,徐青顯得甚是滿意。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誰能想到短短一個晚上的工夫,他就得到了一位趕屍人需要奮鬥一輩子才能擁有的財富。

不過想要妥善繼承這些家底,他還需要打磨好各處細節。

他如今不僅精通趕屍術,就連移靈下葬,陰軌定穴的本事也不比一般趕屍匠差。

憑借這些業務能力,他完全可以尊柳有道為師,合理繼承師門遺產。

回到前鋪,有了想法的徐青東翻西找,尋到兩樣物什。

一樣是櫃台上用來記賬的筆硯,一樣是貨架上售賣的空字牌位。

有道是細節決定成敗,既然打定主意要扮演柳有道的徒弟,那就要把戲做全套。

如今柳有道已然身故,他這個做徒弟的自然要為逝去的‘恩師’立個長生牌位,不然哪天彆人問起,想要祭拜一番,結果卻發現你這個自稱徒弟的竟然連師父的牌位都不供奉。

那不就平白惹人生疑了嗎?

心思細膩的徐青拿著筆墨牌位,來到東南角的供桌前。

供桌之上早有一副牌位,上麵有柳有道生前的親筆題字,牌位正中寫著‘恩師楊太公奇英之尊位’,右邊落格書寫一聯,上書‘仙君接引,功德圓滿’八個小字,左下角則寫有‘不孝徒,柳有道泣血敬立’字樣。

徐青有樣學樣,執筆蘸墨,在祖師靈位下麵又立了一幅新牌位。

牌位正中寫著‘學師柳公有道之尊位’,右邊落格‘師功宗德流芳遠,徒子徒孫道無極’。

最後則是左下落筆‘忤逆徒,徐氏子痛心敬立’。

做完這一切,徐青手捧三炷香,忍不住吞食幾口,嘗了嘗鹹淡後,方才給柳師傅敬上。

一旁新點燃的蠟燭忽然撲朔搖擺,屋內光影霎時晃動不停。

徐青挑起眉頭,發現是通往後院的二門沒關,於是就有風從院裡刮了進來。

可他分明記得,院裡的門早在他過來之前,就被他順手關上,這得有多大風才能吹開?

咂摸片刻,徐青似乎有所感應,忽然開口自語起來。

“柳有道啊柳有道,你將我煉成僵屍我不怪你,畢竟沒有你,我怕是早就成了一把荒土。如今你死於非命,我非但不笑話你,還繼承你的衣缽,讓你不至於斷送師門傳承。”

“說起來,你該謝謝我才是。等哪天害你的天心教被朝廷剿滅,我指不定還會給你燒香報喜,豈不美哉?”

說來也怪,等徐青話音落下,不僅院裡沒了風,就連即將搖曳熄滅的蠟燭也重新明亮起來。

也不知究竟是夜風頑劣,還是有孤魂餘念未消

待熬到五更天,徐青依舊精神抖擻,隻見他手持一把磨的鋒利的菜刀,正對著銅鏡刮擦麵頰上的細小絨毛。

這些都是屍毛,如果不妥善處理的話,任憑他氣息掩蓋的再好,也會被人察覺出異常。

刮乾淨絨毛,再從雜貨架上取來一堆殮容妝造用的瓶罐,徐青挨個試色,宛如對鏡貼花黃的閨閣女子。

待到天光拂曉,銅鏡裡便出現了一個麵貌清瘦的‘腎虛公子’。

徐青細細打量,發現此時他除了麵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外,再無其他異樣。

此時窗外晨鳥啼鳴,街道上的叫賣聲也越來越多。

臨河坊新的一天已然來到。

徐青身著一身青色厚底長衣,在打開鋪門前,先是透過門板縫隙,窺伺了會兒街道上偶爾經過的行人。

看了約莫有半盞茶功夫,他這才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抬手整理一番衣領。

末了,他又捏著喉結,輕咳兩聲,試了試嗓音。

等確認無誤後,徐青取下一扇門板,頭一次正大光明的邁出了鋪子。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三三倆倆,隔壁壽衣鋪的門還沒開,倒是對門的灰石鋪早早敞開,有力夫正抗著裝有石灰的大包往驢車上裝卸。

徐青早已打好了腹稿,就等有人過來打聽他的底細,屆時他必然能夠從容應對。

可惜,事不隨人願。

他在門口晃蕩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半個人影過來,更彆提打招呼了。

雖說事情沒向著預想方向發展,可他倒也樂得自在。

沒人搭理便沒人搭理吧!

心裡這般想著,徐青時刻緊繃的心神反而鬆弛下來。

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看著商販行人往來不絕,這種重回人間的感覺,讓他異常享受。

穿過井下街,來到更熱鬨的菜市口,瞅著那些一大早出來買菜,蹲在地上挑挑揀揀的老頭老太和小媳婦們,徐青沉醉的吸了口這濃鬱的煙火氣。

臨河坊緊鄰白沙河道,水運貨貿發達,是津門府城外非常重要的一處水陸樞紐。

所以彆看臨河坊隻是個坊市,若真比起來,就算是津門府城也未必強多少!

路過賣雞蛋的攤子,徐青忽然食指大動,他掏出幾枚銅板,買了幾枚生雞蛋,磕個小口一邊嗦著,一邊繼續閒逛。

有殺牲的屠戶在洗淨的青石板上淘弄豬雜,旁邊一整盆的豬血尚有熱氣!

“嘶——”徐青猛吸一口空氣,手裡的雞蛋立馬不香了!

“後生想要點啥,我這都是現殺現宰的,新鮮得很!”

屠戶拿出油汪汪的抹布,往手上左右一擦,望向駐留在攤位前的白麵青年。

“豬肉怎麼賣?”

“瘦肉一斤十八文,花肉二十二文。”

這年頭的人都缺油水,所以肥肉要比瘦肉貴,若是有人來買花肉,你給割多了瘦的,甚至還要挨罵!

“肘子呢?”

“肘子被春風樓的掌櫃訂了,等下就要送去。客人若是想要,可以等明天。”

“行!那給我來幾斤豬血,我看彆人篜的豬血還挺好吃的”

屠戶沒想太多,二話不說就抽出一塊油布,將四五斤已經放過鹽巴的豬血裝了進去。

“這些都是雜水,就不用稱了,估摸著給就成,我算你八文好了!”

徐青取出八枚銅板,拎著豬血出了菜市口。

他以前從不吃篜豬血或者炒豬血,但今日他就是想嘗這口。

至於生血他大抵是不願意碰的,雖說生血的誘惑更大,可他骨子裡存在的人性,還是希望能更像正常人一些。

路過胭脂店時,徐青又買了許多胭脂水粉,這些東西對如今的他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戰略性物品。

縱然成了僵屍也是需要做好日常皮膚護養的,如此他才能更好的融入活人圈子。

至於餘剩的胭脂水粉,則可以放在貨架上,等哪天鋪子裡有妝斂死人的生意時,也能用上。

如此這般走走逛逛,等到徐青準備回去時,手裡已經提滿了大包小包。

嘖,若是一直這麼鋪張下去,怕是用不了幾時,就會把柳有道攢的棺材本花完!

畢竟那老家夥把大頭都花在了置辦房產鋪麵上,餘剩下來的錢還真沒有多少!

回到井下街,徐青朝著仵工鋪走去,行至一半,他就遠遠看見店鋪門口站著一人,正縮著脖子,擱那兒跺腳哈氣。

“這人莫不是想進我鋪子裡?”

徐青懷揣著疑問,來到近前。

“哎哎,你是哪個?怎麼不見柳師傅?”

見徐青掏出鑰匙開門,凍的直跺腳那人立刻開始追問。

徐青聞言一樂,他打了一晚上的草稿,可不就等著這一刻嘛!

隻見他抬起失意落魄的臉龐,聲音沙啞低沉道:“你來找我師父?”

“你是他徒弟?”

徐青點頭。

“那敢情好,快去請你家師父出來,這前天答應劉府的事,今天就到了辦的日子,可不能耽擱!”

徐青聞言沉默好一陣,直到對方忍不住想要再次詢問時,他才開口道:“家師昨日不幸仙逝,你家的事今日怕是辦不成了。”

劉府派來跑腿的家丁明顯一愣,下意識道:“前兩天柳師傅還活蹦亂跳的,怎麼今天就沒了?”

“”

徐青瞥了眼口無遮攔的劉府家丁,說道:“人有旦夕禍福,昨日柳師和我去柳村義莊做事,不幸遇見官兵追緝異教妖人,若非我跑的快,今天你怕是連我也見不到了。”

他說的話有七分真三分假,縱使有人真去追查,也查不出什麼。

劉府家丁聞言倒沒有多問,反而焦急道:“柳師傅沒了,那今日我家老爺起殯的事怎麼辦?當初你師父可是收了定錢的!”

徐青聞言不假思索道:“師父不在,這裡便由我做主,當初給了多少定錢,我返還與你就是。”

“這不是錢的事兒!我家公子來時說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出殯,耽誤了吉日,你還再多錢也沒用!”

徐青納悶道:“你說的什麼胡話?我今早才看了黃曆,今日宜結親、搬家;忌動土、破屋。哪是什麼出殯的吉日?”

“你管他是不是吉日,這些都是經由你師父和我家夫人公子敲定的事,哪會有錯!”家丁急的直跺腳,隨後他忽然道:“對了!你是老師傅的徒弟,應該也會辦這些事吧?”

“那是自然,師父會的,我這個做徒弟的也差不到哪去。”

徐青心中一動,眼前這樁事倒是一個夯實他柳師‘高徒’身份的好機會!

“那這麼的,定錢不用你還,你跟我走一趟,先去把這大事辦了,至於後麵的餘款,隻要你辦的好,到時候必然少不了你的!”

接下柳有道沒完成的單子,徐青回到鋪子裡,按著記憶中喪葬白事書的索引,找齊出殯下葬需要的家夥事,便和那家丁一同去了劉府。

話說劉家府宅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幾日前劉員外連同夫人公子和管家一同去往臨河坊一家新開的湯浴除塵,結果劉員外卻在湯浴池中離奇身亡。

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的劉家公子和管家都言辭鑿鑿,說是池子裡有鬼影出現,劉員外就是被那道鬼影拖下池子,給活生生淹死了!

事後駐坊衙門派人詢問調查,發現不止劉員外家的兩位公子看見了鬼影,就連那日前去湯浴池的其他客人,也都說是看見了臟東西。

不過這些人說的卻是五花八門,有的說是青麵獠牙的夜叉,有的說是坊外河裡的水猴子通過地下水道遊到了湯池裡。

總之那日過後,這湯池莊園,便再也沒人去了!

徐青剛並不知曉劉員外的死因,也沒聽過湯池的奇詭逸聞。

他隻知道今天是他接手仵工鋪以來,做的第一單生意,所以必須辦的漂漂亮亮的!

一路來到劉府,徐青還未走進靈堂,就從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人!

隻見那厚重楠木棺材前,有個身披孝服,麵容嬌媚,有著細腰雪膚的妙齡女子正在與人爭執。

這不正是那位癡情書生舍命去舔的勾欄姑娘,蘇紅袖嘛!

本來還覺得拘謹的徐青,一下子就樂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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