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很大,常住人口兩千萬人。
可是,就這麼,又遇見他了。
她感受到了對方冷冽低沉的視線輕飄飄的落在她頭頂然後抬起來。
溫羽纖薄的肩膀緊繃又輕顫。
在心底塵封了許久的一個名字緩緩的出現。
宋青恕。
她僵硬的,機械的,顫抖著努力的側開身,讓對方進來,兩人身形交疊,衣服布料摩擦的一瞬。
她胸腔翻湧著複雜的情緒,低著頭,終於找到了一絲力氣一樣悶著頭往前走。
走了幾步開始小跑。
她可以忍受被黎婉灼奚落,她平靜而麻木,但是她沒想到在自己最落魄狼狽的時候遇見宋青恕。
這比讓黎婉灼抽自己幾巴掌都讓她覺得難堪。
溫羽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來到洗手間,不住的用水潑在臉上。
大腦卻混沌的不行。
今晚上遇見宋青恕,完全出乎意料。
當年那個窮小子,現在站在金字塔上端,無聲冷漠的睥睨自己,她一瞬間想起那一年她跟幾個富家千金打賭的賭約被宋青恕知道。
晚上八點昏暗的體育器材室,那個身形清瘦的男人把她逼在牆角。
也是這樣冷漠的睥睨自己,漆黑修長的剪影籠罩著她,掐著她手腕的力氣很大,幾乎要把她的手骨掐斷。
今晚上在這裡遇見宋青恕,完全超出了她原本的預料。
她不確定宋青恕是否也還記得她。
更或者,是否,記恨自己。
討厭自己。
畢竟當年的事兒,鬨得這麼大。
不僅僅是市長千金在學校裡麵追一個窮小子,追上就甩了,還有
閉上眼睛,耳蝸有些嗡鳴。
那年,她高中畢業的第一年。
本次大橋坍塌導致119工人遇難,市長溫華城惡意貪汙施工啟動資金20億,難辭其咎!
前市長溫華城跳樓畏罪自殺,對指控罪證供認不諱!
她的父親溫華城,隻是一個被推出來的替罪羊。
那119遇難名單裡麵,有宋青恕的父親。
包廂裡麵。
無人看見,宋青恕的目光落在那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上,低頭垂眸,掩過暗紅的眼尾。
宋青恕的到來讓不少人覺得意外,看向他的目光紛紛變了,但是無疑,社會的洗禮,讓所有人都知道,錢,權,才有說話的資格。
曾經學校裡麵特招的貧困生,被欺負的窮小子。
穿著20塊錢一雙的膠鞋。
他沉默寡言,冷淡疏離。
他學習成績好,他不跟任何人同學抱團,他獨來獨往。
他很窮,他的母親是一個瞎了一隻眼睛在校門口清潔工。
可是現在,這個衣著顯貴,一條領帶就要五六位數,氣場從容帶著幾分疏離,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痕的深咖色的條紋西裝包裹著英挺的身形。
這是手工高級定製款,擁有五十年製衣經驗的老師傅量體裁衣,上麵每一道手袖暗紋,矜貴而低調。
宋青恕,站在了金字塔的頂端,更有繼續往上之勢。
黎婉灼看著他,曾經的一個飯都吃不飽的窮小子,白手起家搖身一變成了商業奇才,她的父親幾次三番的讓她用同學的名義邀請他參加政府項目,希望得到他的投資。
剛剛碰見了溫羽,黎婉灼看著他麵色沒什麼變化,也鬆了一口氣。
七年前那一場坍塌事故,他的父親作為修橋工人,也被埋在了裡麵。
換言之,他父親的死,是溫羽的父親直接造成的。
宋青恕英俊襲人的麵龐沉靜,黑眸沒有波瀾,簡單的跟周圍的同學打了招呼。
隨意自然的坐在沙發上,雙膝交疊,鬆了一顆衣扣,周圍有同學過來跟他攀談,不乏有以前欺負過他的同學,宋青恕隻是淡笑了一下,讓那幾個同學心思惴惴。
黎婉灼遞了一杯酒,“宋青恕,你還記得溫羽嗎?她在這裡當侍應生就是剛剛跑出去那個。”
男人看著她,瞳仁裡麵閃過一絲冷光,他淡笑不語,隻是眼底的冷意越來越深。
氣場,有些壓人。
這杯酒,宋青恕沒接。
黎婉灼頂不住這道視線,低頭笑笑,換了個話題。
溫羽的生活恢複了往常那樣,有時間的時候偶爾去兼職,什麼兼職都行,賣酒,在餐廳彈鋼琴,穿著玩偶服在大學城發傳單都行。
白天的時候在‘曼寧酒店’客房部。
每周隻有1次要上晚班。
她大學沒畢業,大一的時候溫華城跳樓,彆墅被查封,個人資產被凍結,那個時候,何晚秋腦溢血icu躺了一個月她私人賬戶的錢花光了,她沒有錢再上學了。
奈何她長得漂亮,從小家裡培養,會三個國家語言。
中,英,法語。
也拿到了這一份工作,其實工資是可以的,如果一個人,可以在這個大城市溫飽生存,但是何晚秋的療養費太貴了。
晚上,她照例去‘醉夜’兼職,到了11點半點,下班。
走在路上,手機一直在響。
溫羽知道那是醫院裡麵的電話。
這幾天,催債電話幾乎要打爆了她的手機。
這個世界上,她隻剩下母親最後一位親人。
很累,可是她就是不想放手。
萬一,何晚秋真的醒過來了——
她想窮儘任何的辦法,留住母親。
隻要她還在呼吸,隻要母親的手,還是溫熱的。
晚上12點的夜風濃烈,吹散了她的長發,溫羽站在十字路口,這裡沒有監控,小路口,看著不遠處駛來的車。
車燈晃眼,依稀看見是一輛邁巴赫。
有錢人的車。
越來越近。
鳴笛聲響起。
溫羽咬著牙,她沒退,沒有閃,閉上了眼睛。
伴隨著刹車摩擦刺耳的聲音,車身噴出的熱氣灼人。
輪胎擦磨地麵白色劃痕。
溫羽躺在地上滾了一下,慣性的衝擊力,她整個是懵的。
疼嗎?
不是很疼。
她模糊的看著從車上走下來的身影,衣角帶著一抹匆忙,男人個子很高,身形挺拔,站在她麵前的時候陰影完全籠罩著她。
熟悉又陌生的男士淡香。
像是不久之前接觸過。
車燈的光亮耀眼,她眯了眯眼睛,那人扶住她的同時,溫羽也看到了,男人的左手虎口上,一顆小痣。
真糟糕。
她心想。
碰瓷都能碰到他。
老天爺是不給她路了嗎?
車內一閃一閃的紅點,行車記錄儀記錄著她行徑卑劣的一切。
溫羽推開了他,低著頭沙啞的說抱歉,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她知道自己現在有些狼狽,比穿著侍應生的衣服遇見宋青恕的時候都要狼狽。
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濕熱的血跡從膝蓋流到腳踝。
天旋地轉。
溫羽閉上眼的那一刻,被一抹清冷的懷抱抱住。
他的胸膛滾燙,呼吸劇烈收縮起伏,緊緊的扣著她纖細的手腕,一雙深如寒潭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她,也緊緊的,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