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一片愁雲慘淡。
錢淑雲的狀態較之過年那會兒更差,人瘦得隻剩一張皮,兩隻眼窩深陷,出氣多,進氣少。
她現在張嘴抬手都困難,吃飯喝水排泄全部要人伺候。
醫生說,她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長期癱瘓,現在她自己又翻不了身,加上夏季天氣炎熱,錢淑雲的屁股和後背都長了褥瘡,甚至開始潰爛,所以房間裡散發著一股怪異的臭味。
何芳端著盆進來,給她擦了擦身,再用力將她翻過去,看著她屁股和後背那恐怖的褥瘡,心裡發怵,胡亂撒了點醫院開的藥粉就出去了。
外麵,何章被機油浸染得烏黑的指頭夾著煙,眼神無神地盯著家屬院大門口的方向。
見狀,何芳撇了撇嘴:“彆看了,你就是把天都看破了,他也不會回來!”
電報都發出去一個星期了,要回來早回來了。
何芳心裡很是不滿,她媽癱瘓這幾年,都是她在家照顧,可她爸媽心裡還是惦記著那個白眼狼。
說是上了大學,可最後呢,家裡的事,他是不出錢也不出力。
過年那會兒,說好每個月給她寄十塊錢回來的,可隻寄了兩個月後麵就再也沒信了。
何彬就是個大騙子!
煙已經快燒到手了,何章收回目光,摁滅了煙頭:“不早了,睡吧。”
何芳將毛巾擰乾晾上,把臟水倒了,回屋正要關門就見一道人影急匆匆地從黑暗中走來,幾個眨眼間就到了家門口。
“何彬?”何芳很是意外。
裡麵正準備睡覺的何章聽到聲音,連鞋都沒穿,光著腳丫子跑了出來,驚喜地看著兒子:“阿彬回來了,你媽一直念叨著你,懷秦呢?”
何彬走進屋,有點尷尬,撒了個謊:“懷秦,最近身體不大好,就沒跟我回來。媽還好吧,我,我去看看吧。”
說著他疾步走進屋,拉開了燈。
床上的錢淑雲並沒有睡,聽到聲音,奮力張開眼,看著兒子,頓時淚如雨下。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連“呀呀呀”的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頭。
何彬看著錢淑雲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難過地緊緊抓住她的手貼在臉上,跟著哭了:“媽,媽,我回來看你了,兒子回來了,媽……”
錢淑雲手指動了動,顫抖著貼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摩挲,充滿了眷戀。
她用力張了張嘴。
何彬將耳朵貼近她的唇邊,勉強聽出幾個字,用力點頭:“媽,你放心,我在外麵很好,懷秦的身體也好多了。爸和阿芳以後有我照顧,你放心。”
錢淑雲用力眨了一下眼,渾濁的眼睛裡露出幾分欣慰和開心。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沉重的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何彬輕手輕腳地出了她的房間,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遞給何章:“爸,媽想吃點什麼,儘量滿足她。對不起,這些日子辛苦你和阿芳了。”
何章接過錢,拍了拍他的肩:“你連夜趕回來,也累了了,讓阿芳收拾一下你的房間,早點睡。”
“不,不用了,我還有事,得走了。”何彬不敢看何章的眼睛,硬著頭皮說。
何章錯愕地看著他。
何芳直接爆了:“回家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要走,你當我們家是招待所啊?醫生說了,媽就這一兩天的事,她一直念著你,最後這點時間你也不肯在家裡陪他?你是什麼大官領導人嗎?這麼忙,一天兩天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這事是何彬理虧,但他不回去又不行,明天還有重頭戲要他出麵。
“對不起,阿芳,辛苦你了,以後我會補償你的,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必須離開。”何彬硬著頭皮說道。
何芳指著門口的方向:“滾,騙子,走了就彆回來,快滾啊,免得媽醒了傷心。”
何彬麵上有些難堪,低垂著頭,沉默地拉開門,消失在夜色中。
他回到秦家,秦雪薇躺在床上搖著扇子還沒睡。
看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就知道他心裡不痛快,秦雪薇很聰明,什麼都沒說,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何彬心裡堵得慌,她不問,他就自言自語:“醫生說,我媽就這一兩天的事了。我們家成這樣後,以前的很多親戚朋友都很少來往了,我媽病成這樣,也沒幾個人來看她。我爸頭發白了好多,手上全是繭子,被機油染得黑黑的,洗都洗不乾淨……”
不然呢,哪個機械廠的工人不是這樣的?
秦雪薇悄悄翻了個白眼,忽地想到了一件事,翻身爬了起來:“陸越還沒去看過你媽吧?你走後,秦建新告訴我,秦姝玉跟陸越回了寧安,前幾天還去給沈月上過墳。”
“他們也回來了,這萬一被他們聽到了風聲怎麼辦?”何彬擔憂不已。
秦雪薇兩腿盤坐,托著下巴:“聽到風聲都是小事,就怕萬一撞上了。秦姝玉可是認識沈麒的,寧安又隻有這麼大,要碰到就完了。這樣,你讓你妹明天去請陸越和秦姝玉去看你媽最後一麵,那可是他唯一的親姨媽,人都要死了,他們去看一眼不過分吧?”
你也知道我媽要死了,那你這個當兒媳婦的還沒去看一眼呢!
何彬瞥了她一眼,心裡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見他不吭聲,秦雪薇戳了戳他:“讓你爸和妹妹想辦法留他們半天。這樣他們的行程確定了,咱們就可以避開,絕不會跟他們遇上,杜絕了萬一。等上午掃完墓,我就帶沈麒去省城,這樣就不會出岔子。”
“愣著乾嘛,快去啊,都十點了,你快點。”
何彬沒動,伸出手:“給我點錢,家裡這幾年就靠我爸一個人的工資,要養三個人,還要給我媽治病,已經借了不少錢,現在連置身壽衣讓我媽體麵走的錢都沒有。我不孝,這時候也沒法守在我媽身邊,總得出點錢,讓我爸體體麵麵地送她走吧?”
秦雪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大情願地掏了五十塊給他:“我手裡現在就這麼多。”
這個何彬,竟然也跟她玩心眼了,要他辦點事他就要錢,跟秦建新一樣,不是個好東西。
何彬接過錢又出了門,回到何家將錢交給了何章,並跟他們父女說清楚了他這次回來是乾什麼的,為什麼不能回家。
何章聽說這事關係著兒子的前程和孫子的病,當即就同意了:“好,明天我就讓你妹妹去找陸越,一定將他們兩口子請過來。”
何芳卻坐在一旁,捏著手帕不吭聲。
“阿芳,幫哥哥一個忙吧,等哥有了錢,一定不會虧了你。”
這種空頭支票,何芳可聽多了,上次還說每個月給她十塊錢呢,可最後呢?
何芳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著何彬:“哥,要我幫你也可以,但你得答應我,等媽走後,帶我去海城,在海城給我找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