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山神色著急,他趕緊向郭澤投去求助的眼神。
郭澤歎了歎氣,他雖然也很生氣工程部的行為,可他作為李學文的首席徒弟,知道此時要顧全大局。
不能憑個人感情意氣用事,他張了張嘴:
“包師傅先彆著急,具體是怎麼樣的,我們還不清楚,我覺得先觀察兩天再說。”
有了第2個人勸說,很快便有更多的人加入勸說的隊伍。
蔡師傅咳了咳:
“老包啊,你也是工作了多年的老人了,這些事情難道你還看不開嗎?
既然李科長都發話了,你就該聽科長的,不要再徒生事端了。”
包德祿扯了扯身上的棉衣,聽了幾人的話,他心中的火氣下去了幾分。
但仍舊有股莫名的煩躁。
看著桌子上的水杯,他連忙端起猛灌了幾大口,這才將心中的煩躁一並給壓了下去。
他長呼了口氣:
“唉,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那就先這麼算了,我老包也不是那魯莽的。
不過後麵若是工程部那幫人還敢找李科長的麻煩,我老包肯定不會放過他們。
到時候就算丟了這份工作,我也在所不惜了!”
張自力拍了拍手,鼓掌道:
“好,包師傅有血性!到時候算我老張一個!
不就是一份工作嗎?大不了不要了!
反正李科長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絕不能讓他受那些雜毛的氣。”
就連張自力這樣的老油子都能說出這番慷慨的話語來,其他人的情緒也被他引動了。
莫小山開腔:“張哥,咱們也是有脾氣的,如果工程部的人真敢找咱們科長的茬,我莫小山也不是孬的!”
蔣師傅劉師傅、蔡師傅這幾位比較成熟穩重的,也被他們感染了。
一時間部門眾人像擰成了一根繩子,緊緊團結在一起。
…………
設備維修及改造科。
科長辦公室。
李學文靠在紮著軟墊的座椅上,目光悠悠盯著天花板。
他在心裡不斷複盤著今天碰到的所有事情。
正如他早有預料的那樣,汽車廠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大泥潭,任何人進來都得陷進去半隻腳。
工程部那些人排斥他,恐怕不隻是因為他上報紙的事情。
在這件事的背後,恐怕還會牽扯到更多人。
目前局勢尚不明朗,他掌握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一時半會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他才決定要暫避鋒芒,蟄伏起來,暗自收集有關於這間廠子的信息。
不然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掉入了陰溝。
他甩甩頭,不再想著這件事情,開始打量起這間辦公室周遭的環境。
他第一次打開這間辦公室的門時,就被這裡麵的裝飾給驚訝到了。
倒不是因為辦公室裡的裝飾如何的豪華,而是覺得布置辦公室的人非常的用心。
整間辦公室的牆麵刷的粉白,整體的基調以素色為主,配合著幾樣暖色調的辦公桌椅顯得異常溫馨。
棕咖色的文件櫃,大紅色的標語,以及不可或缺的偉人畫像。
辦公室裡還配備了兩個暖壺,一套茶具,一個搪瓷缸子。
整潔的辦公桌麵上擺放著英雄牌的墨水、鋼筆,以及一遝尚未開封的文稿紙。
最讓李學文歡喜的,便是他現在坐著的椅子。
木質的椅子用針線縫上柔軟的坐墊,倚靠起來非常舒服。
這不是在腐蝕他這個乾部嗎?
辦公室裡配備有暖氣片,整個房間暖烘烘的。
剛吃完飯,腦部有些缺氧的李學文此時感覺到一陣困意襲了上來。
就在昏昏沉沉之間,大廳辦公室忽然變得熱鬨了起來。
聽著聲響,李學文覺得應當是部門裡的幾個小夥子,還有老師傅們回來了。
噠噠~~
沒多久,一陣敲門聲響起。
“進來吧。”
吱呀~辦公室的門從外麵被人推了一下。
李學文抬眼看去,發現敲門的人是自己的徒弟郭澤。
“郭哥,有什麼事情嗎?坐下來說。”
郭澤被自家師傅辦公室裡的裝飾給震了一下,眼神中帶著向往之色。
但很快,他的目光恢複清明,轉而透露出淡淡的擔憂。
“師傅,我這有一件事必須向你稟明。
剛才你和汪副科長離開之後,我們之中爆發了爭吵。
包師傅想要替你出去找工程部的人算賬,我們幾個人好說歹說才把他給攔了下來。
師傅,工程部的事情咱們要怎麼處理,我擔心他們意氣用事,反而越幫越忙。”
李學文點了點頭。
“郭哥,你們做的很好,這個時候我們就應該冷靜處理。
這樣,這幾天你們幫我多看著些包師傅,千萬不要衝動。
總之,這事情不是問題,你們不要放在心上,專心工作便可。”
李學文的話起到了極大的安慰作用,讓郭澤起伏的內心平複了下來。
“明白了,這幾天我會盯緊點他們的,決不給師傅您添亂。”
工程部平房區。
在一間充滿機油味的辦公室裡,坐著三個男人吞雲吐霧。
其中有一人便是工程部的科長,薛蒙。
在他麵前坐著兩個人,一個相貌普通,眉毛粗濃,看著憨厚老實的青年。
另一個約莫30出頭,長著一對倒三角眼,眼神有些陰鷙。
倒三角眼男人起身,諂媚的給薛蒙倒了杯水。
“薛科長,為什麼今天不讓那個小子來修設備?
現在這些設備就是燙手山芋,丟給那個小子不正好?
設備若是在他的手裡壞了,對咱們部門來說,不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
倒三角眼男人倒完水後,便是一個三連問。
薛蒙看也不看三角眼男人放在自己麵前的水杯,隻是沉聲說道:
“老盧,現在這個節骨眼,咱們把設備讓出去,就等於把飯碗讓給對方。”
“薛科,怎麼會,隻要他們把設備弄壞了,以後廠裡技術這一塊,可不就隻能由薛科長您來抓手了嘛?”
倒三角眼珠子亂轉,話語中帶著煽動性。
“嗬嗬,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想不明白?
咱們隻要一把設備讓出去,人家就直接把茅坑站著,也不修,咱們能把他們怎麼辦?
你可彆忘了,那李學文現在可是廠領導眼中的大紅人,我們耗不過他們的。
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再提了!”
“可是薛科”
倒三角眼男人仍不死心,還想再勸說。
薛蒙伸出右手立起豎掌:
“夠了!到底我是科長還是你是科長?這辦公室裡誰說了算?”
倒三角眼被薛蒙的氣勢一震,連忙住了嘴。
“薛科,您彆生氣,是我多嘴。”
說著,倒三角眼老盧抬起右手給自己輕輕扇了一巴掌。
“好了,老盧,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你先出去吧。”
薛蒙揮了揮手,讓對方下去。
倒三角眼起身離開,隻是在關上門的一瞬間,眼中閃過一絲憤恨。
呸!
坐在薛蒙麵前的憨厚青年朝著倒三角眼老盧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
他扭過頭來,甕聲甕氣的說道:
“薛科,你不是挺欣賞那個叫李學文的新任科長的嗎?
可是為什麼今天在車間的時候,你對他這麼冷漠?”
薛蒙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口中哼了一聲。
“你覺得你很了解我,我欣賞他嗎?”
憨厚青年也不惱,他跟薛蒙有好些年時間了,深知對方的脾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薛科,那李科長,小小年紀便能協助警方鏟除咱們廠裡的害群之馬。
真論起來,他對咱們汽車廠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恩的。
您一向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可是今天的表現卻很反常,我想知道為什麼?”
薛蒙嘴裡叼著煙,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憨厚青年,也不說話。
彼此間互相對視了十來秒。
末了,薛蒙將口腔裡的煙吐了出來,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總之我是在保護他,你隻要記得這一點便好了。”
憨厚青年一肚子的疑問,可自己的上司沒有半點告訴他的想法,他便隻好將這些疑問咽了下去。
…………
第二車間。
整個車間裡叮叮當當的非常嘈雜。
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有兩個人互相紅著臉,梗著脖子,似是在爭吵。
可車間裡卻沒有哪怕一個人上前將兩個人分開。
李學文躲到離壓機較遠的地方,看著那互相對峙的兩人。
“師傅,包工不會跟人家吵起來了吧?”
郭澤湊了上來,擔憂的目光放在遠處的兩個人身上。
對峙的兩人,一是包德祿,另外一個是第二車間的主任。
“不像,包師傅脾氣是火爆了些,但也不至於上來就跟人吵。”
李學文一隻手掏了掏耳朵,冷靜分析道。
“郭哥,其他車間的情況怎麼樣了,把問題都收集好了嗎?”
午休過後,李學文便領著部門的職工下到各個車間調查生產遇到的問題。
雖然他說著要鹹魚,可不能真的什麼都不做。
現在工程部將修理設備的工作給攬了下來,他便決定聽從對方的建議,造個新設備出來。
到時候也好跟上麵的領導交差,他們可不是什麼都沒做。
一個下午,部門裡的職工分彆前往七個車間調查。
現在,鑄造、機加工、衝壓、焊接、塗裝、總裝六個車間的信息他都收集完畢了。
隻剩下包德祿所負責的第二車間還沒把相關的信息報上來。
其他完成任務的職工都已經回部門了,李學文和郭澤則來到第二車間等待包德祿。
遠處,包德祿和車間主任激烈的交流著,似乎下一秒就要上演全武行。
“師傅,這真的沒事麼,包師傅現在心裡憋著氣,不會真的要打起來吧?”
“啊,你後來沒跟他傳達我的話麼?”
“說了呀,可是包師傅似乎沒聽進去。”
李學文:
所幸二人擔憂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包德祿拿著記錄本反身回到兩人麵前。
“李科長!任務完成!”
包德祿將手裡的記錄本交給了李學文。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吼著出來的,將李學文和郭澤都震麻了。
“包工,你嗓門太大了!”
郭澤趕緊捂著耳朵,埋怨道。
包德祿撓了撓大光頭,“對不住,沒調整過來,這個鍛造車間太吵了,不大點聲對麵都聽不清。”
李學文勾了勾手,示意二人出去說。
三人趕忙出了車間,頓時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李學文甩了甩頭,隨手翻開包德祿給自己的記錄本。
設備能力不足,經常出現鍛件缺肉、折疊的現象
故障問題頻發,尤其是最近兩年
一行行問題詳細的記錄著,每一樣問題都有對應的清晰的描述。
“老包,可以啊,以你現在的水平,可以申請考工級了。”
李學文對包德祿做的設備問題記錄很是滿意,隨口誇獎了一句。
包德祿頓時喜上眉梢。
“嘿嘿,科長,咱老包私底下也是用功了的,這來了大廠子,咱能給科長您丟人嗎?”
“很好,咱們搞創新,搞改造的,就要有這種不斷進取,深耕鑽研的精神!
不過老包”
李學文誇獎一句,隨後話鋒一轉:
“你相信我麼?”
包德祿連忙回答:
“信!我可以不相信我爹,都不能不信科長你啊!”
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李學文也沒細究,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老包你下去後控製下脾氣,咱們來這是來做事,來掙錢的。
至於其他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不要再管,有精力,多放在工作上。”
包德祿沒想到李學文會跟自己說這件事情,他一下子便想到,中午的事情被人捅到李學文那裡了。
他瞥了一眼郭澤,唯有郭澤最可能。
“老包,我跟你說話呢,你往哪看,能不能做到?”
包德祿抿了抿嘴,他心裡是不太樂意答應下來的。
即便李學文本人不打算追究,可他始終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惡氣。
自從結識李學文後,他一直是那個受惠的人,他也想為對方做點事情。
他知道,以他的能力,能幫到李學文的地方少之又少。
眼下碰到工程部這樁子事,是他為數不多能幫李學文的了。
“老包,回答我!”
李學文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語氣加重了許多。
包德祿抬眼看著眼神認真的李學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科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