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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9點30分。
東京高等裁判所,第607號法庭。
大野努法官再一次坐到了審判席之上。他完全沒有想到,日鋼破產案件,竟然在最初就有這麼多起訴訟產生。大野努法官顯然也感受到了案件的壓力。之前,內閣派專員過來參與裁判所的法官會議,對日鋼案件的情況進行說明。
當然,為了避嫌,自己作為主辦法官並沒有參與這次會議。
但是大野努法官也能領會到內閣暗含的意思。
事實上,東京高等裁判所裡也有其他法官抱怨過大野努在日鋼案件中的審判節奏是否太快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大野努法官內心是厭惡這種乾預的。但是,很多時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因為這起案件不僅僅涉及到日鋼的企業經營,還涉及旗下大量員工的安置。
對於任何一個法官來說,都是十分頭疼的問題。
此外,輿論方麵也開始在對法院方麵造成壓力。連篇累牘的新聞日報、電視台放送,都在盯著法院每一個最新的舉動。毫無疑問,無論怎麼樣作出決定,最終總會有評論出來質疑法院。
大野努法官微微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看向了前方。
法庭上,北原等人都已經就坐完畢。
北原、宮川坐在原告席。
玉城、穀本、安部坐在被告席。
這是雙方的最終之戰。
大野努法官開口道:“本次破產取回權審理之前,各方已在庭前會議中,進行了證據交換。因此,今日各方將各自觀點,統一總結發表即可。下麵,被告代理人,請你方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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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庭審,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最後陳述。
是日鋼破產案件經曆一輪又一輪之後,拉鋸的終點。
玉城聽到後,站了起來。
這位破產法的女大律師,開口道:“裁判長。日鋼進入破產程序,在經曆日日夜夜的談判與磋商後,在內閣工作組的主持之下,重整方案已經製作完畢。如今,這家大型鋼鐵企業,終於迎來了即將重生的時刻。”
“但在此種情形下,原告方提出的破產取回權訴訟,中斷了日鋼重生的進程。原告的取回權訴訟,根本毫無理由成立。”
“首先,原告方訴請取回的生產設備、生產線等,事實上已安裝固定於廠房之中,成為不動產附屬物的一部分。不動產的附屬物產權,依照不動產的產權來進行確定。當這些生產線、生產設備附著在日鋼擁有的廠房時,其產權狀態也隨之發生變化,歸屬於日鋼。”
這位破產法的大律師循循善誘道,“這就像是裝修的時候,當裝修材料嵌入成為房體的一部分的時候,裝修材料的產權也就湮滅,被並入不動產的產權之中。”
“當然,這並非是說,車間承包商不能夠從他們的投資中獲得任何補償。而是說,他們已經不再享有對涉案生產線、大型生產設備的產權。他們仍然可以要求補償。但不是以破產取回權的形式,而是應當在破產程序中與其他債權人一樣,依法平等按份受償。”
“其次,關於原告主張的對貨幣資金取回權。在破產法的實務中,從未出現過對貨幣行使取回權的案例。原告的這一主張違反了‘貨幣轉移,即所有權轉移’的基本法律原則。”
“貨幣所有權的變動,必須以交付為基準。”
“沒有交付,貨幣的所有權就沒有變動。”
“本案中,原告訴請取回的結算款項,均存放在日鋼的銀行賬戶之中,因此,貨幣的所有權沒有發生變動,資金所有權仍然屬於日鋼。原告並無具備行使破產取回權的依據!”
在玉城的拆解之下——
北原的每一個訴請,都被精準切割。
每一句反駁,都正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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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聽席上的人士,不由得都被玉城律師言簡意賅,切中要點的講話風格所打動。許多聽者都不自覺地微微點頭。
“然而,今天我們作為被告方,想要表達的,不僅僅隻是法律的觀點,我們更想請法庭注意到本案的價值取向。”
“企業遇到經營困難之時,在所難免。縱然再如何小心駛船,也總有觸礁的一天。”玉城說道,“為什麼,在企業困難的時候,我們不願意伸出一把手,進行救助呢。”
“市場競爭,弱肉強食。商業社會往往奉行著無情的適者生存規則。然而,在今天的時代,我們是否能夠保有一些溫情?是否能夠多幾分體恤?是否能夠體諒那些在市場競爭中的失敗者,並給予一些關懷和支持?”
“本案,日鋼就是這個情形。日鋼陷入經營困難,實際上是由多個不確定因素所造成,並非全部是自身不夠努力的原因。在這種情況下,重整方案製定完成,戰略投資者和銀行的資金都準備就緒,日鋼的經營篇章隨時能夠開啟新的一頁。”
“現在,因為行使破產取回權的緣故,打斷重整進程,方案又要全部重頭再來。這樣做值得嗎?我們是否要因為這種理據明顯不足的訴訟,而葬送一個企業有可能重生的光明未來?”
玉城的演講具有著一種溫婉、堅韌的魅力。
法庭上的發言,竟具有了一種人文憐憫的動人。
“我國在頒布破產法後,又頒布了民事再生法。由此可見,我國法律對於挽救破產企業,鼓勵重整再生的態度是明確的。本案,原告方行使取回權,不僅沒有法律依據,也沒有任何實益。允許原告方行使取回權,將導致重整過程的徹底中斷,並且導致極為糟糕的示範效應,使類似的債權人都將通過取回權,而不是正常的破產受償程序,來維護債權。”
“對於重整企業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最早進行重整,企業恢複重振的可能性就越大。考慮到日鋼現有接近九萬名產業工人的現狀。我作為被告方的代理律師,懇請法庭諸位——”
“在這個殘酷的勝者為王的時代,能再多一分憐憫。”
“以上,陳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