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夜色像融化的柏油般包裹著車身,輪胎碾過路麵碎石的聲響被無限放大,仿佛有無數指甲在撓刮金屬底盤。
我蜷縮在後座看計價器紅光在玻璃上跳動,那規律閃爍的節奏與空調機的嗡鳴共振,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車載時鐘顯示01:47,空調出風口噴出的冷風裹著消毒水味——那是醫院太平間特有的、混合了次氯酸鈉與腐敗血肉的氣息——鑽進我後頸的毛孔,在脊柱上凝成冰錐般的刺痛。
“師傅,前麵右轉上高架。“
我第三次重複路線,尾音被驟然加速的引擎聲吞沒。
握著手機的掌心滲出冷汗,機身外殼黏膩得幾乎要脫手滑落。
司機始終沒有回應,後視鏡裡隻能看見他握著方向盤的蒼白雙手,關節處泛著屍斑似的青灰,漿洗得過分挺括的白襯衫領口散發著樟腦丸的刺鼻味道。
車輪碾過減速帶發出空洞回響,像是碾過一具被掏空內臟的軀體。
我忽然注意到擋風玻璃異常乾淨,月光在玻璃表麵流淌成粘稠的膠質,沒有服務監督卡,沒有平安符,甚至連年檢標誌都沒有。
儀表盤泛著的幽藍冷光中,計價器數字突然開始瘋狂跳動,液晶屏發出電子元件過載的焦糊味,從43元瞬間跳到127元時,我聽見後座底下傳來濕噠噠的滴水聲。
“師傅!計價器壞了!“
我直起身子,安全帶勒進鎖骨傳來腐爛皮革的黴味。
後頸突然掠過一陣刺骨的寒意,像是有人貼著皮膚嗬出冰箱冷凍層的霜氣。
後視鏡裡駕駛座上空空如也,隻有那件白襯衫還保持著開車的姿勢,袖口下露出一截森白的腕骨,骨節摩擦方向盤的咯吱聲清晰可辨。
手機在這時自動亮起,鎖屏照片上突然出現細密的裂紋,玻璃屏保迸裂的脆響驚得我渾身一顫。
我顫抖著點開打車軟件,乘客評價頁麵加載出密密麻麻的亂碼,無數個“死死死死“的漢字扭曲成蠕動的蛆蟲。
最新一條評論時間顯示2035年7月15日:
“彆讓他發現你在看後視鏡“,機械女聲突然從揚聲器裡炸響,震得耳道嗡嗡作響。
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身猛地衝進隧道。腐臭味瞬間濃烈十倍,像是打開了一具泡發的浮屍腹腔。
本該明亮的led燈帶全部熄滅,青灰色牆麵上爬滿藤蔓狀裂紋,暗紅色粘液正順著裂縫滲出,滴在車頂發出滾油煎肉的滋滋聲。
我看到前方五十米處躺著個穿白裙的女人,她的長發像水草般在氣流中飄動,發梢掃過車窗時留下血絲交織的黏液軌跡。
“停車!“
我瘋狂拍打隔板,指甲在有機玻璃上刮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指縫裡嵌滿透明的碎屑。
後視鏡突然映出司機的臉,那根本是張被壓扁的矽膠麵具,黑色紐扣縫製的眼睛正流下瀝青般的液體,滴在真皮座椅上騰起腐蝕性的白煙。
儀表盤滲出暗紅血漬,在“當前時速117k“的電子屏上蜿蜒成四個字:
還剩9次,每個筆畫都像蛞蝓般緩緩蠕動。
隧道儘頭出現了熟悉的高架橋入口,月光被染成渾濁的橙黃色。
輪胎碾過女人頭顱的瞬間沒有傳來應有的顛簸,隻有類似踩爆膿包的悶響在車底回蕩。
後視鏡裡那張矽膠麵具正在融化,融化的膠質裡露出森森白骨,下頜骨開合時發出枯枝折斷的脆響:
“劉先生,我們正在穿越事故多發路段。“
司機的聲音像生鏽的刀片刮過耳膜,這是上車後他說的第一句話。
導航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紅光,本該顯示地圖的位置,此刻正在播放監控錄像:
二十秒前墜崖的出租車在隧道儘頭第9次衝上高架橋,撞擊聲與玻璃爆破音在狹窄車廂裡形成聲浪漩渦。
後座頂燈忽明忽暗,借著短暫的光照,我終於看清司機西裝內側繡著的金字——永安居殯儀館。
他襯衫領口的銀色蓮花徽章突然開始旋轉,花瓣縫隙裡滲出細密的血珠,落在我的黑色褲子上灼燒出焦黑的孔洞。
某種滑膩的觸感突然纏上腳踝,低頭看見安全帶不知何時變成了半透明腸衣,隨著我的掙紮滲出腥臭粘液,像章魚觸手般向大腿攀爬。
“放我下去!“
我抄起背包砸向隔板,金屬搭扣撞擊有機玻璃的脆響中,化妝品和筆記本從破口處傾瀉而出。
一支口紅滾到座椅夾縫裡,膏體在月光下泛著屍蠟般的慘白。
一張工作證恰好卡在裂縫裡,塑封膜下泛黃的照片上是我的臉,簽發日期卻是三天後的七月十五日,油墨散發著墓土特有的腥甜。
車身突然劇烈震顫,隧道牆壁開始剝落,混凝土碎塊砸在車頂發出冰雹般的轟鳴。
剝落的牆體後露出完全相同的另一條隧道,潮濕的冷風裹挾著骨灰的顆粒灌入車廂。
白衣女子此刻正端坐在副駕駛座,她的後腦勺緩緩轉來180度,腐爛的麵孔緊貼隔板玻璃,蛆蟲從牙床墜落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次輪到你了。“
儀表盤發出尖銳的電子音,血字變成“還剩8次“,顯示屏表麵凝結的血珠啪嗒啪嗒滴在擋風玻璃上。
後視鏡裡的我突然露出詭異的微笑,嘴角撕裂到耳根的血肉翻開聲令人牙酸。
右手不受控製地伸向車窗控製鍵,指尖觸到按鈕的瞬間,金屬表麵竟像腐肉般凹陷下去。
冷風灌入車廂的刹那,我聽見此起彼伏的刹車聲從虛空中傳來。
十三輛撞得變形的出租車正從不同方向朝我們飛馳,破碎的車燈像嗜血的眼瞳,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嘯聲中混雜著此起彼伏的骨裂聲。
就在碰撞發生的瞬間,手機突然響起清脆的到賬提示音,我的手臂穿過車門時感受到瀝青路麵的灼熱與碎玻璃的刺痛,消散前的最後一刻,鼻腔裡灌滿焚燒塑料的惡臭。
晨光刺破雲層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公寓床上。
手機顯示收到淩晨三點四十分的行程支付憑證,點開詳情卻彈出“該訂單不存在“,揚聲器裡傳出女人歇斯底裡的尖笑。
床頭放著沾滿青苔的出租車發票,背麵用血漬畫著九道豎線,未乾的血跡正順著床單紋理蔓延,散發出鐵鏽與腐乳混合的怪味。
當我衝進公司打開監控備份,淩晨的辦公室錄像顯示:
01:30分,有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正站在我工位前,往咖啡杯裡放入銀色蓮花徽章。
視頻裡回蕩著皮鞋叩擊地磚的噠噠聲,每一聲都精準踩在心跳間隙,而我的咖啡杯正在畫麵中滲出黑色黏液。
此刻電梯間傳來熟悉的消毒水氣味,混著殯儀館鮮花腐敗的酸味。
樓層顯示屏的數字開始瘋狂跳動,金屬纜繩絞動的呻吟從頭頂傳來。
光滑的金屬門映照出我身後,那個漿洗得過分挺括的白襯衫領口正在緩緩貼近,冰涼的手指搭上肩頭時,我聽見自己後頸皮膚結冰的細微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