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在炸裂,帶著青綠色火焰的稻草人從土壤中飆射而出,化為無數道青綠色的光箭飛向三個死人,破風之聲尖嘯著傳入我的耳中,我看著泥土在我眼前翻飛,青綠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亂竄,而後轟擊在三個死人身上……
劈裡啪啦的爆響聲中同時響起死人們的嗚咽,帶著青綠火焰的稻草人如同炸彈一般炸飛死人身上的爛肉,碎骨爛肉飛濺著落入草叢中,青綠色火焰在其中燒灼,發出難聞的氣息,原本腫脹的活死人們變為了三具纖細的骨架,被肌肉腐蝕的骨頭隱隱泛著黑色。
卷毛墨墨似乎早已見慣了這般大陣仗的場麵,任憑著稻草人和破碎的腐肉在半空中飛起、落下,大拇指輕輕扭動,手中片兒刀的刀刃向著三具纖細的骨架子迎去,刀刃泛著妖異的光芒,墨墨猛然跳起,前躍,名叫七拳半的養屍術者靈活的退向三具骨架之後,擋住了淩厲的刀鋒。
刷刷刷叮叮當的聲響在下一刻響起。
墨墨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旋風,繞著三具骨架飛速旋轉,一根根骨頭在旋風刮過之後散落在地上,三具骨架頃刻間變為一堆碎骨,旋風在下一刻陡然停下……
“乾淨了。”
片兒刀收回腰間,墨墨低頭看著腳下碎骨,滿意的點點頭。
“師兄辛苦。”
陳茄子笑著回了一句,那很是憨厚的誠懇表情似乎一輩子都掛在了那張同樣憨厚的臉上。
我驚駭的看著眼前一切,符咒門的名頭我已經聽過了無數遍,無論沈桃花還是白小纖提起這個古怪的門派名字和這兩個同樣年輕的年輕人,總是帶出幾分忌憚,以及藏在忌憚中的
年輕人對年輕人的忌憚總是值得玩味,如今我找到了這值得玩味的理由。
陳茄子,這個如普通人一般模樣的年輕人再次讓我看到了一個術者的力量,痞子一樣的刀客墨墨也讓我刷新了對刀法的認識。
我終於明白兩個年輕人,為何可以扛起一個符咒門的金字招牌。
強者們對力量的展示輕鬆到近乎於炫技。
可我的驚訝還在繼續。
名叫七拳半的矮子完全暴露在墨墨的攻擊範圍之內,沒有了三個死人的遮擋,孤零零的站著。
可矮子在笑。
小嘴巴古怪的撇著,喉嚨裡發出嘿嘿嘿的乾笑聲,刺耳而又沙啞。
“早就聽說陳茄子以二十八歲的虛齡扣上了北江湖第一術者的大帽子,聽說你手不辣,心不狠,最不愛的就是殺人,起初我不明白,一個年輕人,即便承了符咒門的大手藝,可心不狠不殺人,怎麼能坐上那麼大的一個位子。”
“現在我明白了。”
七拳半點點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犀利的小眼神兒落在了墨墨身上。
“你不殺人,有人替你殺人,你不沾血,有人幫你沾血,你是拿著刀把子的人,手裡乾淨,最臟的活兒落在了他身上,你唱個白臉兒,有人替你心甘情願唱紅臉兒,這一唱一和倒是真搭出一個金字兒招牌。”
“這世上有些人,天生的金貴命,打從出生就承蒙著祖上餘蔭,好東西有人幫你留著,臟活兒有人替你乾著,陳不幻是個大好人,也是當好人活活當死的,他一輩子沒為自己打算過,臨了卻給自己孫子留了個後路,符咒門那身大藝全壓在了你身上吧,這種金貴的東西壓下來,你不想學都有人逼著你學。”
“莫老二黑心一輩子,臨了卻也當了一回好人,留下這麼個磨刀城的刀客陪在你身邊兒,臟活累活兒全替你做了。”
“你說偌大一個江湖,比你命好的術者能有幾個?”
“江湖中人都說陳茄子短短三年間成為北江湖第一術者,是因為你是一個天才,天下人總喜歡給強者捧臭腳,要我說,不過也就是生的好罷了。”
七拳半就這般孤零零的站著,喋喋不休的說著,似乎今天麵對北江湖第一術者是一次久違的會麵,小眼睛裡露出毫不掩飾的嫉妒與鄙夷。
我在很多人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眼神兒,很多如我一般的普通人在瀏覽娛樂新聞中的大亨們一擲千金的壯舉時總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嫉妒著富人們的豪闊,暗歎著命運不公為何不是自己,遺憾之後又爬上道德製高點上大肆品評著世風日下人間疾苦。
我想七拳半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術者在麵對北江湖第一術者時,心中一定會是這般滋味吧。
他將陳茄子的天才歸咎於身世,這個與我毫不相乾的話頭卻輕易刺中我的心。
因為我記得,林婷也告訴我,我同樣是個命好的人。
七拳半說了很多,多到有些閒碎的話頭兒落在我耳朵裡並不清楚。
我迷茫了看著陳茄子,多嘴問了幾句,好在他的脾氣真的很好,一邊兒聽著七拳半的喋喋不休,一邊兒回答著我。
“誰是陳不幻?”
我茫然的問他。
“我的爺爺。”
陳茄子溫和一笑,並不在意我的多嘴。
“他也是個……術者?”
我總有用不完的好奇心。
“是個很好心的術者。”
陳茄子點點頭,那雙清明的眼眸中閃爍出一絲懷念的神色,而後迅速褪去,眼神兒落在七拳半的身上,清明的眼神兒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冷。
這一刻,我在他的眼神兒裡品到一絲第一術者的威嚴。
“七先生,我不認識你,我不喜歡和陌生人說太多的話,也不喜歡從陌生人嘴裡聽到太多自己的私事。”
“尊重他人隱私是一項很重要的道德。”
陳茄子皺眉,露出一絲不悅的表情,他似乎很介意七拳半談論他的身世。
“陳茄子,我也不喜歡和‘術二代’們聊天兒,江湖是窪沒有底的血海,江湖是灘沒有頭的爛泥灘,能活下去的總是最臟的,我喜歡殺你們這些頂著先輩祖蔭的寶貝娃娃,因為我沒你們命好,可命是天給的,墊腳石是自己找來的。”
“殺了北江湖第一術者,辰州養屍門也好,七拳半也好,總會有很多人知道了吧。”
名叫七拳半的小矮子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在微微顫抖,眼神兒中流露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我在這個養屍術者的眼中看到了欲望。
七拳半突然伸出雙手,雙臂平抬到胸前,細小的雙眼微微半閉著,十指在輕輕抖動,無法聽清的呢喃聲在我們耳邊回響……
我很快看到了這擾人的咒語的作用。
三個死人的碎肉、裂骨在呢喃聲中輕飄飄的離開地麵,輕飄飄的聚在一起,輕飄飄的堆疊,再堆疊,如同爛肉團子一般的爛肉巨人赫然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看到了陸金戈這個山村少年有些慘白的臉色,誰也想不到,這完全超出常理的場麵同樣讓我驚駭。
我見過死人複生,可從未見過一灘爛肉可以憑空堆出一個人形,更何況這個人形肉團還在……嘶吼……
而後向著我們……衝來……
陳茄子的臉上沒有驚慌,他隻是皺眉看著,冷靜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場無聊的表演。
陳茄子似乎很喜歡和我聊天,他看出我眼中的迷茫,微微一笑。
“張一凡,辰州養屍門擅長拘魂養屍,七拳半不算什麼高手,三個活屍隻不過入門水平,這種合屍的小把戲不過是打散了魂魄重新捏合而已,隻有術者的靈力,卻沒有一點兒神識……”
他很是耐心的給我說著,聲音很是溫和,我驚恐的看到那個大肉團子朝著我們越跑越近,幾分鐘前還好似如天神一般的墨墨索性溜到了草叢後頭。
“茄子,你的菜。”
墨墨衝著陳茄子喊了一聲。
“收到。”
陳茄子高高舉起大拇指,衝著墨墨晃了晃。
大肉團子還在衝刺,幾乎已經到了我們麵前,我甚至可以聞見那股清晰的臭味兒。
巨人的巴掌高高舉起,籠罩在我們頭頂,遮擋住了天上的日頭。
巴掌呼呼的挾著風聲落下,我終於看到了陳茄子下一個動作。
左手慢吞吞的從口袋裡翻出一張黃色符紙,右手卻多了一把短小的匕首。
我見過陳茄子打符,我期待著這張小巧的符咒打在肉團巨人身上出現什麼奇異的效果。
可是沒有,符咒輕輕貼在了陳茄子自己身上……
“這是什麼鬼符?!”
我已經看到了巨人巴掌上血淋淋的碎肉,我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會不會死在這個怪物的巴掌之下……
然後,陳茄子突然不見了。
我的身邊突然變成一團空氣,黃色符紙在半空中輕輕飄蕩,而後落在地上……
一切仿佛陳茄子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愕然的看著眼前一幕,而後看到爛肉團子突然開始抖動,巨大的巴掌停滯在半空中,再也壓不下分毫,而後爛肉再次撲簌簌的從身上抖落,直至巨大的身體突然詭異的散碎在地,再次化為一灘碎肉……
龐大的身軀消失,我的眼前一片開闊,我終於又看到了陳茄子。
他站在七拳半的身後,匕首插進了七拳半的胸口裡。
匕首攪動,再攪動。
我看到七拳半那雙充滿著欲望的眼睛中多出許多難以置信的愕然,而後生機飛速在眼中消逝,陳茄子的臉上現出一絲冰冷的笑意,與之前的憨厚截然不同。
“有時候為了讓這個世界更美好,我也是會殺人的。”
陳茄子輕輕拔出匕首,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