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裡帶著一絲疑問,聽語氣好似認識我們一般,聲音陡然從屋子裡頭扔出來,而後陡然又沉默下去。
院中空氣陡然凝固起來,我不知道這聲驚異從何而來,更不知道這番沉默又是從何而起。
陸大牙站在我們身前,擺擺手,點點腳下,意思讓我們等等。
方才趕著我們離去的是他,如今要我們留下來的也是他。
這杏花村的族長,脾氣可當真怪異。
我正在心裡發著牢騷,而後屋子裡幽然飄出一聲歎息。
“張一凡,你來教語文,杏花村兒的孩子們倒是真有福氣了。”
他在屋中輕輕說著,反倒是誇了我一句。
聽這語氣,我越發覺得這是一個熟人了。
“陸族長,我們……以前認識?”
我越想越是糊塗,索性問了出來。
“彆多想,咱們不認識。”
那聲音很是乾脆的回我一句。
不認識?!
“那您怎麼知道我?”
我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你彆多想,聽人說起過而已。”
那聲音輕飄飄的把我疑問用一句話帶過,我正要追問,隻見得眼前呼啦一聲響動,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仍在了我腳下,我低頭一看,赫然是一本舊書,書上寫著《漱玉詞》三個繁體大字。
這書我是知道的,李清照一聲詩詞頗多,可著作成集流傳後世的隻此一本。
沒敲出來,這陸家族長還是個易安居士的狂熱粉絲。
“張一凡,你來的正好,這村裡大半時間都是閒暇,你有時間幫我看看,這本《漱玉詞》裡可能尋個什麼解脫。”
我搖頭苦笑著俯身彎腰把那本漱玉詞撿了起來,李易安的舊詞裡儘是情思悲苦,若說從這種苦情詞裡尋什麼解脫,那可當真是為難我了。
“陸族長,那我拿回去看看。”
我把書拿好,衝著屋子裡回了一句。
他是族長,我是初來乍到,自然不好駁他麵子,隻得點頭答應一句。
“夜了,二位請回吧。”
這神經兮兮的族長似乎今晚興致很是不高,第二次跟我們下了逐客令,陸大牙引著我們就要往外走,沈桃花卻是像顆釘子似的立在了那裡,一動不動,俊朗的臉色一片鐵青,明朗的雙眸裡射出一絲寒光。
“你果然在這裡。”
沈桃花對著屋子裡的人陡然說道。
“沈桃花,你自己親口說過,當年的舊事兒算是一並了結了,這次您要真是來杏花村裡教書育人我歡迎,要是想再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閒事兒,杏花村裡可就不留您啦。”
屋中那人同樣冷哼一聲,說了一句同樣含糊的話語,聽兩人一問一答,竟然好似是多年的熟人一樣。
沈桃花竟然認識陸家族長?!
這我可是萬萬沒想到的。
“我本來就是教書的,這大山裡清淨,是個好地方。”
沈桃花抬頭看著夜空,悠然一聲長歎,臉上現出一絲惆悵的神色,在我印象裡,沈桃花一向痞賴,如此憂傷的表情出現在這張俊朗的臉龐上,我倒是第一次見著。
這一刻我突然發現,這個看似不著調的男人同樣藏了一輩子的心事兒。
倆人的過往我無從猜起,我本以為故舊見故舊,總有很多話要說,可倆人說了不過兩句話,轉眼便截住了話頭。
“夜了,陸大牙,送張老師和沈老師回去歇息吧。”
屋中那人冷冰冰的甩出一句話來,第三次說出了那句逐客令。
陸大牙點點頭,這次乾脆的轉身,帶著我們出了院子,走出沒有步,陸大牙的眼神兒很是奇怪的落在沈桃花身上。
“沈老師,我可沒聽您提過,您之前認識我們族長呐。”
陸大牙古裡古怪的問了一聲,同樣很是意外。
“陸大叔,您也沒說過你們族長這麼年輕,還在城裡待過嘛,我這不也是剛碰上。”
沈桃花攤攤手,一副很是無辜的樣子,轉眼之間換上了自己那副痞賴勁兒。
我聽著倆人轉九九的對話,心中同樣滿是疑團,前省城刑警隊長改頭換麵當起了大山裡的支教老師,這事兒本來聽著就不怎麼靠譜,更不靠譜的是沈桃花一口點出一樁杏花村裡涉及五條人命的懸案,更不靠譜的是這位沈少爺似乎……還認識在當地舉足輕重的陸大族長……
我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沈桃花來到此地的目的並不單純。
我本來還想再追問,可礙於陸大牙跟在我們身邊兒,
“兩位老師,今天一天奔波想必都餓壞了吧,咱們去學校坐坐,那邊兒大頭想必都備好酒席啦。”
陸大牙畢竟是個在山外見過世麵的老革命,知道飯得一口一口的吃,話要一句一句的套,眼見著沈桃花說著轉著軲轆的廢話,陸大牙索性調轉話題,說到了晚飯上。
他沒說還好,一說我這肚子一陣咕嚕咕嚕的叫聲,整整一天奔波,我還真已經餓了。
陸族長的宅子在南頭,小學校卻是在我和沈桃花住地附近,剛進村兒時陸大頭還給我們炫耀過,說這些都是他們家的房產。
陸大牙路熟,帶著我們去了小學校,小學校不大,隻是庭院比起陸族長的那間小院兒要大上兩倍,教學區不過是幾間低矮的平房,看樣子連班級分班都沒有,已經是晚上八點,小學校的庭院裡掌起一個接了電線的燈泡,燈光之下,一桌酒席準備妥當,陸大牙和幾個老頭兒早就虛席以待,看樣子,似乎都是村中上了年紀的長輩。
見我們進來,陸大牙和幾個老頭兒很是熱情的起身相迎,將我和沈桃花一氣兒讓到了上位上。
桌上菜肴多是山中野味,酒是沒見過牌子的老酒,山裡人淳樸,陸大牙開了酒瓶子拿碗給我倒上一杯。
我還記得剛進村兒時陸大牙給我的下馬威,連連推說酒量不好,讓他給我換了杯子,這次他倒也沒勉強。
山中野味我從沒吃過,不知道是肚子餓了還是本就好吃,我竟吃的很是帶勁,一時間滿桌子杯盤狼藉,沈桃花今晚似乎格外活躍,舉杯連連,左一個叔叔,又一個大伯,把陸家村這夥山裡的老頭兒喊的不亦樂乎。
我重新認識了沈桃花豪放的酒風,竟然隱有千杯不醉的架勢,陸大牙和陸大頭隱隱已見醉意,可沈桃花依然滿麵吹風,邏輯清晰的吹著牛逼,直說要給杏花村教出幾個奧數冠軍來。
陸大牙不知道啥是奧數冠軍,連連追問,沈桃花興高采烈的解釋說是能在世界上拿金牌的算術高手,哄的老頭兒一愣一愣,衝著沈桃花連連敬酒,席間一片和諧,無論是陸大頭還是沈桃花,自始至終沒再提起那位古怪的族長。
酒過三巡,眾人酒興上酣,說起山裡的教育事業,直誇沈桃花一表人才,沈桃花謙虛連連推說不敢當不敢當,而後話風一轉,這次卻是對準了老頭陸大頭。
“陸校長,我多嘴問一句,現在咱們學校幾個老師?”
沈桃花的話,終究還是繞在了案子上。
“早沒老師啦,來一個北天王法眼不過,一連五個,通通都不行。”
陸大頭搖頭,苦歎一聲。
“那五個人現在去哪兒啦?”
沈桃花眼睛咕嚕一轉,問道。
“能去哪兒啦,變成耐重鬼,讓北天王踩在腳底下了唄。”
陸大頭臉泛紅光,大咧咧噴出一股酒氣。
“耐重鬼?!”
沈桃花若有所思的品著三個字兒。
“陸大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咱們杏花村年年風調雨順,哪有什麼鬼啊怪的!”
陸大牙還算清醒,猛然一拍桌子,衝著陸大頭一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