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看著白小纖,突然發現寒潭湖水今天看起來格外陰森森。
我沒告訴她我的爺爺,我們家那位博學鴻儒也是跳進這潭死水裡成了王八口糧。
我有些意外,實在不知道這麼一個小地方的一潭死水的水底爛泥裡,究竟埋葬了多少枯骨。
“為什麼?”
我看著白小纖,意外的問。
“不為什麼。”
白小纖給了我一個很白小纖似的回答,簡直讓我無法接茬。
我看著白小纖,驀然發現那張美死人不償命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發現的悲傷,她冰冷的眼神兒看著湖麵,眼中閃過一絲漣漪般的淚痕。
“你長得一定像你媽吧。”
我傻愣愣的猜測著,沒有根據,隻是感覺。
“廢話。”
她扭頭衝我翻了個白眼兒,再次給我一個白小纖似的回複。
“那……你媽肯定比你漂亮。”
我繼續毫無根據的猜測。
“又說廢話。”
白小纖笑了,看得出來,她的笑容裡帶著一絲驕傲。
她突然翻出自己錢包,在最裡層裡翻出一張照片,照片看起來已經有些破舊,褶皺痕跡清晰可見。
那是一個與白小纖麵貌有幾分相像的女人,同樣穿著一件黑底繡著金花的旗袍,映襯出婀娜的身材,女人與白小纖一樣美的不像正常人類,隻是與白小纖不同,絕美的臉上帶著淡雅的雋永之之氣。
這種感覺隻有我在家中翻看我爺爺遺像時才偶爾發現的氣質同樣出現在這個女人身上。
我心中感慨著,然後問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
“你媽活著,肯定不會讓你拿著砍刀滿大街跑吧?”
白小纖瞪了我三秒鐘,然後猛然出拳,一拳砸在我肚子上,我五臟六腑好似被絞在一起一樣,險些嘔吐出來。
“張一凡你個傻逼。”
白小纖狠狠回了我一句,又是一個無比白小纖的式的動作加無比白小纖似的回複。
真疼。
“張一凡,我告訴你,我媽可有學問啦,我媽要是活到現在,指不定也能我教成一個大家閨秀。”
白小纖喜滋滋的說著,眼中帶著美好的憧憬,那樣美好的眼神兒我第一次在白小纖眼中看到,不沾一絲塵埃。
“張一凡,你看,我媽寫的。”
她喜滋滋的把照片兒翻到背麵給我看。
那是一行同樣雋永秀氣的小字兒,字如其人。
“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照片的背麵如此寫著。
作為老張家三代單傳的文青,我當然知道這首詞的出處。
此詞詞牌《虞美人》,出自宋人舒亶之手,用筆疏雋。
白話就是借酒澆愁,眼看著大雪覆滿了長安路,隻盼故人登高之時思念起我來,寄贈一枝江南報春的紅梅。
這是一首相思之詞,情意甚厚。
我沒想到照片中這個絕美的女人也會懷著如此的憂思,想來世上事大抵便是如此吧,越是完美之人,行路越難。
直到寸步難行,成了寒潭中的王八口糧。
“白小纖,你媽叫什麼名字?”
我看著照片中的女人,一瞬間隱隱有一股衝動,想要了解她生前的一切。
這樣的女人,她本不該如此輕易的被這個世界遺忘。
“陳青枝。”
白小纖湊到我耳邊,輕輕對我說,似乎生怕我在下一秒鐘忘記了一樣。
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陳青枝,真是一個好名字,堪堪匹配著照片中的女人。
“陳青之,我會好好照顧你女兒的,即便隻有兩年時間。”
我輕輕從白小纖手裡拿過那張照片,看著那個女人,很認真的告訴。
“張一凡,你個傻逼。”
白小纖笑著把我手裡照片搶回來,喜滋滋的收入錢包的最裡層,好似寶貝一樣。
那天我們寒潭湖邊坐了很久很久,我和白小纖脫掉鞋子坐在岸邊,腳丫子輕輕拍打著水麵,濺起一片片水花兒。
那天白小纖一直在笑著,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燦爛的笑臉。
下午五點,直到太陽西下,我們才一起離開。白小纖開車把我送回了家,車停在門口,白小纖依然未下車。
“進去坐坐?”
我問她,心裡隱隱有一絲期待。
“不了,見了老太太我心虛。”
她冷冰冰的回我一句,緩緩升上車窗,一加油門兒,q7瘋狗似的竄進了大道上。
我看著白小纖離去的背影,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兒,我總覺得她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回家的時候,老太太正開著電視坐在沙發上,桌上一袋子花生正慢悠悠的剝著殼,桌邊兒放著一個接客用的杯子,杯中茶水滿滿的,隱隱留著一個口紅印兒,騰騰白霧自茶杯中冒出來。
“媽,咱家來人了?”
我疑惑的問她。
“是啊,林婷這閨女剛走,說是聽說我身體不好,來看看我,你看拿的那些東西,我說不要她硬是留在咱家了,我腿腳不好追不上她,你看看……”
我媽指著牆角的東西,滿腹牢騷。
“你說這閨女真是的,當年經常來咱們家吃飯也沒這麼見外過。”
林婷來了?!
“林婷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電話,然後被狗咬了似的一步蹦到我媽跟前,衝我媽大叫一聲,跟真讓瘋狗咬了似的。
我媽愣愣的看了我三分鐘,沒緩過神兒來。
“你這是怎麼了,跟跳大神兒似的,我也想跟你打電話來著,林婷說你上班忙,不讓我打擾你,這閨女還跟以前似的懂事兒,可惜了,也是一個苦命人……”
“聽說她前陣子剛結婚,倒是嫁了一戶好人家,可是新婚沒幾天丈夫就死了?你說這麼好的姑娘還這麼年輕,以後日子可怎麼過……”
我媽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老太太心腸軟,當年高中的時候更是打心裡認定了林婷就是自己的兒媳婦。
可她不知道,就是她嘴裡那個懂事兒的林婷,剛剛在這個清晨用她的性命威脅我保持沉默。
我明白林婷的來意,她想告訴我,我們老張家的門兒她一直沒有忘記。
可她顯然錯了,我真的很討厭被人威脅!
“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一進門兒這臉就不正常?”
我媽疑惑的看看我,問道。
我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兒。
“是不是還對當年的事兒有心結?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張家門裡都是大肚子讀書人,沒你這麼小肚雞腸的,天下男女朋友有的是,不能個個都奔著結婚啊,林婷這孩子不錯,當個知心朋友也挺好的……”
我媽還在開導著我,眼淚在我眼眶中含著,我死命控製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我真的想告訴老太太,我們何止不能再當朋友,恐怕下一次相見就是生死之間了,她嘴裡的好閨女早已變成一個連我都陌生的女人。
這是一次充滿殺機的造訪。
“恩,知道了。”
我麵無表情的點頭應著,而後沉默下去,再也沒有說話,直到我媽牢騷完,才默默的端著茶杯進了廚房,倒掉茶水,將那抹鮮紅的口紅擦掉,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那晚我給老太太做了飯,草草吃過兩口洗漱乾淨,一頭紮進了臥室,我在焦慮中輾轉難眠,餘天青的手機與林婷冷漠的樣子反複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翻到白小纖的頭像,卻突然發現她剛剛更新的朋友圈。
那是一條被大雪覆蓋的古道,古道儘頭隱約是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的身影,配圖上的文字正是下午照片上的小詞。
“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我們念著舊時光,可誰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