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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南山南,北山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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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地上,搖頭苦笑。

我早就想到是這種結局,隻是過程更殘暴了一些。

我胸口鑽心的疼,眼睛火辣辣的。

我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扶起自行車,一瘸一拐往家裡挪。

路過梧桐樹底下的時候,幾個逗弄孫子的老太太們又開始瞅我,一副幸災樂禍好戲沒看儘興的模樣。

在她們眼裡,或許我已經成了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了吧。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自我爸走後,我家早已成了她們眼裡的破落戶,我這破落混子再出點醜想來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回家的時候我媽正坐客廳裡看電視,瞅著我左眼的黑眼圈一陣大驚小怪。

“和人打架了?”

“沒,騎車子摔的。”

我強裝笑顏,敷衍一句。

老太太不信,挪著半邊不靈便的身子開始給我找毛巾熱敷。

“做人啊,事事留一線,你爸活著的時候,什麼事兒都不冒頭,當年追我的小夥子一大把,冒頭的都讓我看膩了,最後這才挑了你爸這不聲不響踏踏實實的,你說你爸多有心機,這就叫大智若愚。”

“工作上的事兒,彆太和人爭。”

老太太苦口婆心念起了緊箍咒。

我一聲苦笑,她還不知道我那單位也快要倒閉關門了呢。

我不敢說實話,我要告訴她就是相親那女孩兒揍的我,我媽半邊身子也得癱過去。

“知道了,以後我多忍著讓著。”

我順著老太太話頭往下說,一副孝子模樣。

“這就對嘍。”

我媽眉開眼笑。

我悶頭鑽進廚房炒了倆菜,西紅柿炒雞蛋、涼拌黃瓜。

不知道老太太是真餓了,還是今天心情好,飯量特大。

我伺候她吃完喝完,陪她看完新聞聯播,紅色年代過來的老人,總有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覺悟。

即便她連匹夫都算不上,隻不過是個半身不遂的失業工人。

我端了盆洗腳水,試了試水溫,給她洗完腳,扶著她回屋休息了。

我關了客廳的燈,坐在沙發上,愣愣的盯著電視,腦子裡卻飄滿了白小纖那張哭泣的臉。

張一凡,你他媽混蛋!

白小纖的怒罵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散。

我心裡有些不舒服,想著我對白小纖說的話,後悔把話說的有些重了。

我本以為可以很輕鬆的忘記她,可是沒有。

電視上正放著《士兵突擊》,七連散了,史今班長即將複員,對著迷茫的許三多循循善誘。

史班長說,人總是要分的,而且還會越分越遠,見不著麵,摸不著人,想得你抓心饒肝的,可是咱也在長啊,個越來越高,能耐越來越大,到時候想見誰就見誰,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從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離。

許三多露著大白牙傻笑。

我看著電視,抿嘴苦笑。

人總是要分的,可我再也見不到白小纖了。

我正在出神兒的功夫,手機鈴聲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交際圈子不大,想不到這個時間有哪個陌生人會給我打電話。

“你好?”

我接電話。

“張一凡嗎?”

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一瞬間,血液在我身體裡凝固,回憶穿越九年的時光,回到那個青澀的年華。

“是。”

我喉嚨有些乾澀,硬生生的回答。

“我是林婷。”

我當然知道她是林婷,

“今晚有時間嗎?”

她問我。

“有。”

我鬼使神差的回答。

“出來見一麵?”

“好。”

我不假思索回答,說完一陣想抽自己的衝動!

張一凡,你他媽真賤!

你們早就沒關係了!

在高中畢業後的那個夜晚,當她說出分手之後,你們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可我還是答應了。

我不知道這是多年前的慣性,還是來自我心底的答案。

我本不該抱有任何幻想的。

“甲骨文咖啡館,二十分鐘後見。”

她定了地點,約了時間,一個很符合她現在身份的地方。

甲骨文咖啡館是本地另一個小情侶小白領們紮堆的地方,高消費精裝修,玩的是一個品位,秀的是一個情調,是騷男騷女們調情之地。

我從未去過那裡,作為一個大齡屌絲文藝單身狗,我一沒調情的對象,二也花不起那錢,偶爾隻是路過。

我還是騎著我的破自行車去的,保安鄙視的指了個背陰的角落給我,讓我把車子鎖在了那裡。

我進去的時候,林婷早已選好了地方,坐在了那裡。

她越來越妖豔了,長發披肩泛起波浪,長睫毛撲閃撲閃遮擋著一雙勾人的大眼睛,挺拔的鼻梁下是血紅的嘴唇,精致的五官帶著勾魂的魅力。

白小纖的美是自然的驚心動魄,林婷的美是一個女人刻意的誘惑。

我坐在她對麵,尷尬一笑。

經年未見,時間為我們製造出了陌生的距離。

“你好。”

我很不自然的衝她一笑,說了一句傻到經典的開場白。

“張一凡,你一點兒沒變。”

林婷皺眉看我。

“還是傻書生氣,喝什麼?”

她多加了一句評語,沒給我反駁的機會,問我。

原來我在她心裡一直是個傻書生,一個遲來的答案,在我們分手九年之後。

我看看飲品單上觸目驚心的價格,訕訕一笑。

“橙汁吧。”

她點頭,替我點了橙汁,然後嫻熟的從手袋裡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上,煙灰輕輕的彈進手邊的煙灰缸裡。

“抽煙啦?”

我挑眉。

“見你興奮。”

她嫵媚一笑,說的半真半假。

淡淡的煙霧自她血紅的口中吐出,彌漫在我眼前,遮蓋了她妖豔的臉。

我實在無法將眼前的女人和那個牽手都會臉紅的女孩聯係起來,時光改變了她的一切。

一切。

“過的怎麼樣?”

她突然抬頭問我。

“挺好。”

我敷衍著回答,像客氣的陌生人。

“你呢?”

我無聊的反問。

“還行。”

她同樣敷衍我。

我們眼神兒撞在一起,她匆匆扭開頭去,吐出一口煙,煙霧升騰,把她擋在了煙霧之後。

“那天那個女孩兒,不是你女朋友吧?”

她在雲山霧罩中幽幽問我。

原來她還是在乎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苦笑。

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

“是。”

我咬牙硬撐,不想讓她看出我的落魄。

“彆逗了,張一凡,我太了解你了。”

她嘴角一撇,笑了。

“你要愛上一個女人,全世界都是那個女人,那天你眼裡沒她。”

她太了解我了,一語戳穿。

“那我眼裡有誰?”

我誇張的賴兮兮賤笑,掩飾我的尷尬。

“誰也沒有。”

她輕輕說,神情有些落寞。

大概吧。

我瞧著她,有些出神。

我心早就空了。

“我要結婚了。”

她打破了沉默,說。

“恭喜。”

即便我已經和眼前這個女人早已沒有了任何關係,可聽到這個消息,那兩個字依然說的如此艱難。

她把一張鮮紅的請柬推到我麵前,我匆匆撩了一眼。

金大豪,林婷……

“那天那個?”我問。

“恩。”

她點了下頭,沒什麼表情。

“合適?”

我想到她分手那天給我的理由。

張一凡,我們不合適。

“還行。”

她給我一個不鹹不淡的回答。

“來吧,都是成年人了,彆耍孩子氣,我身邊沒幾個朋友。”

她勸我。

是啊,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或許在她心裡,那段感情隻是孩子的遊戲吧。

“好。”

我很想拒絕,可話到嘴邊,硬生生變成了一個好字。

我他媽真賤!

我打心裡想著。

“你怎麼知道我電話的?”

我突然想起那個陌生的電弧,好奇問她。

“我問的王響亮,對了,那天王響亮也去。”

她一副顯而易見的樣子。

王響亮是我最好的哥們兒,高中那幾年經常去學校找我,時間長了也和林婷混的熟了起來。王響亮當年對著林婷一口一個弟妹,不知道現在卻又如何稱呼了。

“聽王響亮說你們廠快不行了?”

她突然問我。

我心中十萬隻草泥馬再次奔騰而過。

王響亮,我拿你當兄弟,你他媽就這麼拆我台?!

“還行。”

我學著她的樣子敷衍。

“大豪家做生意的,人脈廣,你那邊要是沒出路了,我幫你問問大豪。”

我腦海中飄過那台高貴的帶著糞叉子標誌的瑪莎拉蒂,還有金大豪那張同樣高貴的臉。

“不用了,這年月餓不死人。”

我冷淡一笑,繼續硬撐。

“你有骨氣。”

她皺眉,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

“窮的就剩下骨氣了。”

我搖頭自嘲。

“張一凡,你個傻逼。”

她狠狠把煙頭戳進煙灰缸裡,爆了句粗口。

是啊,我就是個傻逼,何止傻逼,還是混蛋。

我在心裡默認。

話說到這裡,再沒了談下去的興趣。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我看看手機,十一點半了。

“恩。”

她點頭起身,搶先把錢付了。

我們一起走出咖啡館,而後分道。

“送你?”

她問我。

“不用,有車。”

我指指一邊陰暗的角落,我自行車停在那裡。

她點頭,轉身上了一輛甲殼蟲,搖下車窗衝我擺擺手,開車離去。

我在陰影中開車自行車鎖,兩行眼淚無聲的落下。

咖啡館中傳來淡淡的歌聲,依稀是《南山南》。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穀堆

南風南,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九年之後,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夜晚,我再次看到我初戀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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