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朱雀大街上已是人聲鼎沸。
胡侍郎府邸的朱漆大門緊閉,門前青石板路上卻擠滿了挎著菜籃的百姓,翹首以待。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一頂八人抬的步輦,晃晃悠悠地出現在街角。
步輦四角掛著茜色織金錦緞,繡著張牙舞爪的螭龍紋,正中端坐的,正是司徒明。
他今日穿了件紮眼的茜色織金錦袍,歪戴著一頂嵌寶紫金冠,活像個招搖過市的紈絝子弟。
四個小廝抬著步輦,顫顫巍巍地走到胡府門前,另有兩個小廝,正手忙腳亂地往路旁的槐樹上掛一幅三丈長的灑金宣紙。
“這是作甚?”賣炊餅的王老漢伸長了脖子,眯縫著眼去看。
“嘿,這你都不知道?司徒家的小閻王,要跟胡家退婚!”
旁邊賣花娘子撇了撇嘴,一臉鄙夷,“瞧這陣仗,生怕彆人不知道似的。”
王老漢揉了揉昏花的眼,湊近了去看那宣紙。
待看清上麵鬥大的“退婚十大罪狀”幾個字,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王老漢指著宣紙,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什麼這,還不快讓開,彆擋著我看熱鬨!”賣花娘子一把推開王老漢,擠到前麵。
人群一陣騷動,皆被那宣紙上的內容吸引。
隻見那宣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胡家女兒胡玉兒的“罪狀”,一條條一件件,皆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第三條,戌時沐浴高歌【破陣樂】,聲震屋瓦致琉璃頂碎七片……”一個識字的貨郎,搖頭晃腦地念了出來。
“噗嗤——”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賣花娘子的山茶花籃被擠翻,嬌豔欲滴的花瓣散落一地,她隻顧著伸長脖子去看熱鬨。
“這司徒家的小子,也忒損了點!”一個賣豆腐腦的老嫗,忍不住啐了一口。
“可不是,這胡家的女兒,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麼個……”
“住口!”一聲嬌斥,打斷了眾人的議論。
胡府的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身穿中衣的女子,如旋風般衝了出來。
女子身形高挑,眉目如畫,卻帶著一股淩厲的英氣。
她手中揮舞著一條九節流星錘,寒光閃閃,直奔司徒明的步輦而去。
“司徒明!你欺人太甚!”女子怒吼,聲若驚雷。
正是胡家大小姐——胡玉兒。
司徒明卻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個銅製擴音筒,對著人群高聲喊道:“諸位且看!這第三條罪狀,可有實證!”
話音未落,步輦暗格中“嗖”地跳出一個假人傀儡。
那傀儡與司徒明身形相仿,麵部覆著一張精瓷麵具,赫然是司徒明的模樣。
傀儡手中高舉幾片碎裂的琉璃瓦殘片,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這……”眾人皆是一愣。
胡玉兒的流星錘已至,狠狠砸在傀儡胸口。
“哢嚓!”一聲脆響,傀儡內部機簧發出清響,數十根纏著銀絲的竹篾骨架散落一地。
“雕蟲小技!”胡玉兒冷哼一聲,正要上前,卻被司徒明攔住。
“胡姑娘,且慢!”司徒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腰間蹀躞帶上,不知何時勾住了一個賣香婦人的蘇合香囊。
“你還有何話說?”胡玉兒怒目而視。
司徒明不答,隻指著地上散落的傀儡殘骸,道:“諸位,可聞到什麼異香?”
人群中,一個西域胡商打扮的男子,鼻翼翕動,突然驚呼:“這……這是迦南香!隻有龜茲王庭才有的迦南香!”
“龜茲?”眾人麵麵相覷。
胡玉兒臉色微變,她赤足踏在石獅頭頂,一把扯下假人手臂,指尖忽覺一陣粘膩。
她將手指湊到眼前,日光下,指尖赫然沾著些許蜜蠟色的膠狀物。
“這是……”胡玉兒一愣。
“司徒明!你給我滾出來!”京兆尹衙役的骨笛聲,尖銳刺耳。
司徒明趁亂,撞翻了胭脂鋪的茜草染缸。
鮮紅的染料潑灑一地,他順手抓起一把搗碎的鳳仙花,混著朱砂,在臉上胡亂塗抹,瞬間化作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
“讓開!快讓開!”司徒明推開人群,倉皇逃竄。
他逃跑時,不經意踩到一處異香殘留的腳印,那腳印紋路清晰,竟是軍靴獨有的回字紋。
司徒明不及細想,身後已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他一回頭,瞥見胡府馬車底板上,沾著些許青灰色的黏土,那黏土細膩,隱隱泛著金屬光澤,絕非尋常之物。
“籲——”馬車夫猛地一拉韁繩,駿馬嘶鳴,前蹄高高揚起,險些將路邊賣糖葫蘆的小販撞翻。
胡玉兒從車中探出頭來,發絲淩亂,卻難掩眉宇間的煞氣。
“司徒明,你跑不掉的!”胡玉兒尖銳的聲音,刮得人耳膜生疼。
司徒明腳下生風,頭也不回地往前逃,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這裡,逃離這莫名其妙的陷阱!
他必須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迦南香,龜茲王庭,軍靴的回字紋,還有那青灰色的黏土……這些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腦海中翻滾碰撞,卻始終無法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
“哎呦!哪個不長眼的……”
賣糖葫蘆的小販被撞倒在地,紅彤彤的糖葫蘆滾了一地,小販連滾帶爬地躲到一旁。
司徒明卻無暇顧及這些,他在人群中亂竄,帶翻了賣胭脂水粉的貨架,撞倒了賣桂花糕的小攤。
“這小兔崽子,彆讓我逮著他!”一個膀大腰圓的屠夫,揮舞著油膩膩的殺豬刀。
“抓賊啊!抓賊啊!”賣桂花糕的老婆婆,顫巍巍地指著司徒明逃跑的方向,哭喊著。
人群騷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追捕司徒明的行列。
“前麵的,快讓開!彆擋著老娘抓賊!”賣花娘子手裡拎著一隻滴水的木桶,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
司徒明心中叫苦不迭,他現在不僅要躲避胡玉兒的追捕,還要應付這些被他“禍害”的百姓!
“抓賊啊!彆讓他跑了!”
叫喊聲、咒罵聲、腳步聲,混雜在一起。
他感覺到賣花娘子那隻滴水的木桶,濺起的水珠,打濕了他粗布衣裳的後襟。
司徒明咬緊牙關,腳下生風,猛地一拐,撞開一家酒肆的幌子,一頭紮進了胭脂巷。
濃鬱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嗆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哎呦!這是哪個殺千刀的,撞翻了老娘的染缸!”一聲尖利的叫罵,震得司徒明頭皮發麻。
他定睛一看,隻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正叉著腰,怒目圓睜地瞪著他。
婦人身旁,倒扣著三個木桶,茜草染料潑灑一地。
“這缸裡可存著三年的石榴花汁!”
婦人舉起手中沾滿紅色汁液的搗花石臼,作勢要打:“你個小兔崽子,賠老娘的石榴花汁!”
這孫寡婦是胭脂巷出了名的潑辣貨。
司徒明從地上抓起一把藥鋪裡常用的雄黃粉,又混了些朱砂,就著傾倒的鳳仙花汁,在臉上飛快地塗抹起來。
不過眨眼之間,一個麵色蠟黃、滿臉皺紋的老嫗,便出現在了孫寡婦麵前。
“哎呦,這位大姐,您消消氣,消消氣……”
司徒明捏著嗓子,裝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顫巍巍地說道:“老身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您這一石臼啊……”
孫寡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上下打量著司徒明,狐疑道:“你……你是誰?”
司徒明一邊暗自慶幸,一邊繼續裝模作樣:“老身是來尋親的……哎呦,這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使了,不小心撞翻了您的染缸……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老身這一回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著四周。
他的目光,落在了巷口停著的一輛馬車上。
那馬車車轍極深,一看便知載了重物。
左邊車輪上,沾著些許青灰色的黏土,那黏土細膩,隱隱泛著金屬光澤,與周圍的泥土格格不入。
司徒明心中一動,這黏土……似乎是龍首原特有的!
龍首原是長安城外的皇家禁苑,尋常百姓根本無法靠近。
這輛馬車,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來不及細想,孫寡婦的怒吼聲再次響起:“少給老娘裝蒜!你化個妝,老娘就認不出你了嗎?賠錢!不賠錢,今天你彆想走出這條巷子!”
司徒明正想著如何脫身,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子深處傳來。
“讓開!讓開!京兆尹辦案,閒雜人等,速速回避!”
司徒明心中一凜,京兆尹的人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他猛然想起胡玉兒那張冰冷的臉,以及她口中那句“你跑不掉的!”
難道這一切,都是胡玉兒設下的圈套?
他不敢再耽擱,趁著人群慌亂之際,猛地推開孫寡婦,朝著巷子深處狂奔而去。
“站住!彆跑!”
身後的追趕聲越來越近,司徒明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一條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