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漸漸黑下來了。一彎新月斜掛天際,冷冽的月輝一股腦兒傾瀉而下,落在城外連綿起伏的山脈之上,蒼黑的山脊泛著淡淡的幽光。
周圍的樹影如鬼魅般張牙舞爪地搖曳著,樹木的濤聲陣陣傳來,仿佛萬馬奔騰,不絕於耳。
兩條黑影倏忽從樹上飛躍而下,在空中一個倒翻,翩若驚鴻,輕盈無聲,穩穩落到了眾人不遠處的草地上,衣袂飄飄,獵獵作響。
雖然兩人都是黑紗蒙麵,但借著清冷月光的梳洗,依然可以看出,這從天而降般出現的是一老一少兩位氣度不凡的女子。
那年青女子身姿高挑,體態輕盈,肌膚如雪,姿容如玉。雖然一襲黑衣,卻纖塵不染;明明豔若桃李,卻又冷若冰霜,尤其麵紗之上那雙深如寒夜的眸子,散發出點點冷光,充斥著凜凜殺氣。
旁邊的年長婦人六旬左右,神采奕奕,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素衣布袍,長發高挽,顯得清爽而利落。麵色白皙,眉目清秀,顯得深沉淡雅,隱隱透著一股飄逸脫俗之風。
二人皆手中持劍,舉止冷漠,一望之下便給人一種淒神寒骨之感。
淩雲見到她們的那一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肩膀也隨之鬆弛下來。
他知道,自己正在經曆的這場噩夢般的劫難終於要接近尾聲了。
這兩名及時出現的黑衣女子,正是特意來此接應淩雲的練南春,以及練南春的小姑姑“賽仲景”練榭中。
長話短說。練南春姑侄與淩雲他們劫後重逢,立時兵合一處、彙合在了一起。
“你……你沒事吧?……“練南春微微靠近他,直截了當凝視著他的眼睛,聲音幾分顫抖。
淩雲默默望著她微微漩動的眼眸,又低頭看看自己還在顫動的雙手,竟然覺得仿佛大夢一場。
“我沒事。”在此非常的形勢下,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輕輕搖了搖頭,微啟乾渴開裂的嘴角,扯出一個蒼白牽強的笑意。
“誌超……”練南春還待再說什麼,白羽道士已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好了,淩雲,你與浣玉郡主現在已安全出城,而且接應你們的人也來了,現在可以把我們幫主放開了吧?”
“什麼,放了他?” 賽仲景”練榭中倏的轉過臉,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著李瑞允,眼睛裡凶光畢露,充滿了滔天的仇恨之色。
“當年為了搶奪天梟幫主之位,他不惜趁人之危、陰謀殘害我的二哥;後來又血洗飛雲山莊,害死了我們那麼多人……
“這個狗賊卑鄙歹毒,恩將仇報,為了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無所不用其極,真可謂壞事做儘、惡事做絕,又怎可輕易放過?——淩雲,聽我的,一劍殺了他!”
“淩雲, 剛才說好了的,隻要我們能放你與浣玉郡主安全離開,你就放過李幫主——你可不能不講信用!”白羽呼吸急促。
“哼哼,什麼叫信用?“淩雲嗤笑一聲,“對付敵人,本來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白羽,枉你在官場、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不會還真的一廂情願把敵人的戲言當成至理名言供著吧!”
——這個臭小子,真是斤斤計較,到了現在還沒忘了現買現賣地挖苦我!
白羽恨得牙根都癢癢,聲音躁怒道:“淩雲,難道你真的要出爾反爾?……”
“本來是這麼想的——”淩雲偏頭挑眉,唇邊溢出的笑令人發顫。
“你——”白羽臉色發青,怒目圓睜。
淩雲卻話鋒一轉,“隻是,要是真的這樣殺了他,也確實有些勝之不武;而且從開始到現在,折騰了這麼久,彼此都已精疲力儘、幾近強弩之末;何況一但殺之,勢必又將引起一場血戰,最終隻會鬨個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你我之間雖然仇深似海、勢不兩立,可是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卻不是我所樂見的。終有一天到了戰場之上,我們一定會憑著各自的本事,將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殺個全軍覆沒、片甲不留!”
說罷他臂膀用力,一式淩厲的“順水推舟“,驀的一推手裡那個被挾持的人。
李瑞允頎長的身形隨之揚起,宛如一隻振翅而飛的黑色梟鳥,向著白羽道士直飛過去。
白羽急忙搶前兩步,一式輕柔的“蒼鬆迎客“,兩個臂膀一探一攬,穩穩托住了李瑞允那幾分僵直的身軀;隨之運指如風,動作迅疾地解開了他被封的幾處穴道。
他一邊摩挲著李瑞允有些酥麻的肩背手臂,一邊緊張地上下打量著他,急聲問道:“幫主,感覺如何,不要緊吧?”
李瑞允自始至終都板著臉,麵容上透著說不儘的羞恥憤怒之色; 此時聽白羽關心地詢問,他隻木然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好了,李幫主已交於你們,而我與浣玉郡主亦全身而退,今天的事情到此結束,後會有期,咱—們—戰—場—上—見—”淩雲冷眼瞅著李瑞允回歸常態的一係列過程,星目輕輕一掃,拖著長長的尾音道。
然後他回身,同了浣玉郡主及練南春、練榭中幾人徑自轉身而去。
“淩雲——”一直緘默不語的李瑞允忽然冷冷開了口。
淩雲一怔。他止住腳步,回過身來,“怎麼,李幫主還有事麼?”
李瑞允輕輕推開白羽道士一直攙扶著自己的臂膀,搶前兩步追了上去,與淩雲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告訴我,這隻玉扳指到底是真是假?”他緩緩抬手,黑眸一眨不眨瞄著那隻方才從對方手裡奪來的、環繞指尖的玉扳指,沉聲問道。
——“嗬嗬,原來一直糾結於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啊!”淩雲心裡吐槽。
“這個答案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吧。”他漫不經心撩了撩眼皮。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這隻玉扳指確是假的?”李瑞允聲音顫抖。
“你以為呢?”淩雲冷笑一聲,黑曜石般的眸子泛著攝人心魄的幽冷光芒,“如果那隻玉扳指是真的,我還需要兜兜轉轉拐那麼多彎兒、費那麼大力氣來挾持你天梟幫主作為人質麼?”
“淩雲,你——”李瑞允歇斯底裡地嘶吼著,猩紅的眸子裡泛出的怨毒之色恨不得將眼前的人剝皮泄憤。
對方近乎癲狂,淩雲卻不屑一顧。他微微顰了顰眉,輕嗤一聲。
“既然這隻玉扳指是假的,告訴我,那隻真的又在哪裡?“李瑞允咬牙切齒。
“那我就不清楚了。”淩雲懶洋洋道:“或許從來就沒有這樣一隻扳指,或許在當年那場新老幫主之位更迭的混亂中不小心弄丟了……總之從那以後,那隻扳指便不知所蹤了。”
“也就是說,”白羽接過話茬,晦澀的眸光轉向一旁觀戰不語的練南春,“當初連你也沒有見過那隻扳指麼?”
“可以這麼認為。”練南春語氣輕描淡寫。
“既然沒有真的扳指,那麼淩雲,你……你居然還敢來?空手套白狼嗎?”李瑞允呆了半晌,才喃喃道。
“雖然沒有真的扳指,但是假的不是照樣很有效麼?不是也把你們這一大群人給唬住了麼?有句話說的好,真做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淩雲不慌不忙道。
“說的好……”李瑞允怒極反笑,“當年假諸葛曾經嚇跑了活仲達;而時至今日,你僅用一隻亦真亦假的玉扳指便鎮住了在場所有的人——淩雲,你的這份膽識與氣魄,李某人還真是佩服啊!”
“嗬嗬,承蒙李幫主誇獎,淩雲受寵若驚了。”毫不在意對方不遺餘力的嘲諷,淩雲胸腔裡漫出一聲輕笑。
這帶著揶揄與挑釁的笑意,真是氣死人不抵償哪!
“淩雲,你居然敢這樣耍我——”李瑞允脊背緊繃,唇瓣抿得緊緊,眼底翻湧著各種錯亂的情緒,最終化作幾個殺機洶湧的字,“你—去—死—吧—”
那一刻,壓抑在他心頭的怒氣終於不可遏製地爆發了,一發而不可收拾。
掌勢一推,一股強悍的罡風以排山倒海之勢迎麵向著淩雲傾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