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來侯爺府麟安閣誠意邀請淩雲到刑部尚書府一敘;淩雲遂來到前廳征求母親常青公主的意見。
常青公主濕霧霧的眸光一眨不眨凝望著淩雲的眼睛,幽幽道:“如果呂文正要你繼續留在刑部尚書府,像以前一樣幫他抓差辦案,你會答應嗎?”
淩雲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萬千思緒在他的腦海裡不停地翻騰著,他輕輕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
淩雲隨著楊振來到刑部尚書府。
離彆多年,故地重遊,頗多感慨。
特彆是當淩雲經過自己原來的住處白雲軒時,望著麵前熟悉的一切,往事曆曆在目,如在昨天,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些逍遙灑脫的日子。
與府裡的兄弟們一起辦案,一起喝酒,肆意玩鬨,無拘無束;雖然也有過不快或翻臉的時候,但現在想來,縈繞在心頭更多的還是歡樂,甜蜜與向往……
楊振見淩雲隻是怔怔出神,不由道:“淩大哥,你怎麼了?”
淩雲回過神,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罷了。”
楊振眉毛揚起,笑道:“淩大哥平素都是意氣風發、豪氣乾雲的,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起來?是不是觸景生情了?”
淩雲不答,隻是道:“咱們走吧。”
兩人穿堂繞榭,來到了呂文正的書房。
呂文正見淩雲進來,急忙起身相迎。四目對視之下,兩人的眼睛潮濕了。
淩雲單膝叩地,一揖拜了下去道:“大人……”
呂文正急忙扶住他:“誌超,不,我現在應該稱呼你一聲侯爺府大公子了,快不要如此,折煞本府了。”
淩雲心裡一陣難過,不安道:“大人,您千萬彆這樣說。其實淩雲還是以前的淩雲,淩雲希望您還是能像以前一樣直呼我的名字……”
呂文正聲音顫啞道:“可以嗎?誌超……”
淩雲眼前不覺籠上了一層薄霧,“大人……”
二人久久相望,幾乎要落下淚來。
楊振見狀亦覺得眼角發潮。不過很快他便緩過神,忙打圓場道:“大家多年不見,今日重逢,理當高興才是,你瞧你們現在這又是做什麼?……”
經楊振提醒,呂文正回過神,輕輕笑了笑,招呼淩雲落座。然後問道:“誌超,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思及往事,淩雲心裡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隻是木然地點點頭,“還好……大人,您呢?……”
呂文正臉上卻一片黯然,他長歎一聲,低下頭去。
淩雲自知失言,忙道:“大人,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些。”
呂文正籲了口氣道:“不,你我曾為知己之心,無話不談,又有什麼該不該說的?其實,這麼多年的苦楚本府都熬過來了,難道還怕再談論、提及往事嗎?”
淩雲道:“大人,您什麼都彆說了,其實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楊振都跟我說了,我能理解大人的苦衷。”
呂文正勾唇笑了笑,笑意陰惻而淒涼,“是嗎?……說真的,我現在真的很欣慰,因為我終於可以找到一個知己之人訴說心中的苦楚了。
“想當年,本府雄心壯誌,意氣風發,在呂府五英的輔佐下,辦起案來雷厲風行,得心應手,又是何等的瀟灑威風;可是若乾年後,府裡的人或是過世或是遠走,現在已是人才凋零,滿目淒涼,昔日的繁華與顯赫又哪裡去了?
“而且隨著年歲日長,本府的精力亦大不如從前,處理起府中事務來愈發覺得力不從心了。每當夜深人靜、孤枕難眠之時,想起舊時的情景,隻覺得感傷惆悵不已,真的希望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淩雲心中悵然,低頭不語。
呂文正又道:“而且這麼多年來,本府有兩個心結一直解不開——誌超,你知道是什麼嗎?”
淩雲不覺抬眸望去,“什麼事?”
呂文正道:“第一件事,是秋月的事。”
“呂小姐?……”
呂文正無力地點點頭,臉上一片黯然。
原來五年前,呂秋月得知江春之死的事情後,痛不欲生,欲在江春的墓前殉情,多虧一旁的丁繼英及時阻攔救助,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性命。
其時丁繼英風風火火把呂秋月帶回丁府,急命家人找來京城最高明的醫生為她診治傷勢。
之後呂秋月在病榻上躺了一個多月,卻是神情呆滯,不發一語,對前來探望的人一概不見,也包括呂文正夫婦——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內。
後來,呂秋月終於答應了見呂文正一麵。
但父女二人見麵後,呂秋月的第一句話卻是:“告訴我,是不是你殺了江春?……”
呂文正一時懵住,儘管他擺事實講道理,苦口婆心地向女兒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呂秋月始終無法相信他。
呂秋月微微仰起臉龐,泛著點點濕意。她雙眸血紅,唇邊溢著慘淡的笑,“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的話嗎?……呂文正,是你殺了我今生最愛的人,毀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恨你!……
“從今往後,我與你斷絕父女關係,你也彆指望我會再叫你一聲父親!”
望著女兒那心灰意冷的神情,聽著女兒那絕望無情的話語,呂文正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他的心裡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丟失了所有的思想;整個天地在那一瞬似乎也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淩雲聞言,亦一時呆住。良久,他才緩回過神來,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呂小姐對大人的誤會還沒有消除嗎?”
呂文正眼神空茫地搖了搖頭,失神道:“也許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原諒我了……”
淩雲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什麼給狠狠揪著似的,一陣陣作痛著。他慨歎一聲,說不出話。
呂文正沉默了一下,又道:“另外,在本府心中還有一個心結,誌超,你知道是什麼嗎?”
淩雲眸光黯沉如夜,隻是望著他。
呂文正沉聲道:“那就是你……”
淩雲眼底情緒劇烈地一顫,濁聲道:“大人,淩雲曾經做過那麼多無可奈何的事,雖然當時也是身不由己,可是淩雲畢竟也曾深深傷了您的心,更是辜負了您對這個不爭氣屬下的一片期望——現在想來,淩雲真的是痛心疾首……”
“誌超,你又何必如此貶低自己?……”呂文正出神地望著窗外,聲音苦澀道:“其實現在想來,本府也有錯處啊!
“本府不該隻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根本沒有設身處地站在你的角度上去考慮一下你的感受,而隻是一味簡單粗暴地要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淩雲心裡一陣絞痛,“大人,您不要再說了!其實淩雲……”說到這裡,一抹難言的情愫凝聚在他憂傷的眼底,他悵然歎了一聲,不說了。
呂文正努力平複著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緒,仰起頭來輕輕籲了口氣,歎道:“往事已矣;現在想來,其實是非對錯已不重要了……誌超,現在本府隻希望你我能放下過去的恩怨,重新開始。”
楊振亦道:“是啊,淩大哥,趕快回來吧。你知道這麼多年來,小弟與刑部尚書府的兄弟們有多想念你嗎?現在刑部尚書府又多麼需要你嗎?
“讓咱們像以前一樣,兄弟們一起呆在刑部尚書府,一起開開心心地幫著大人處理公事,抓差辦案,重溫從前那些逍遙灑脫的日子……”他仰起臉,滿眼閃動著晶瑩的小星星,一臉的憧憬與向往。
望著呂文正與楊振那殷切的目光,淩雲心裡一陣翻騰。他眉心微微蹙起,清朗的眸子裡波光瀲灩,在深秋清冷的陽光裡,仿佛流淌著煜煜光華的溫玉。
他沉吟了一下,終於道:“謝謝楊兄弟的熱心與誠意,謝謝呂大人的錯愛,其實淩雲也真的很懷念以前那段快樂的時光;因為那些在刑部尚書府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懷念的時光。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能有多好,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地停滯在那些時日能有多好,可是可能嗎?開弓哪有回頭箭,這麼多年過去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人事都已改變,如今想來一切已是物是人非,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
淩雲後麵的話已被自己顫抖的嗚咽哽住了,他無力垂下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瑩瑩閃動細碎波光。
楊振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形於臉上,訥訥道:“可是,淩大哥……”
呂文正悵惘的臉上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他抬手止住了楊振的話,緩緩道:“其實,這些我早該想到了。誌超,你說的對,時光不會倒流,人事既已改變,我們也永遠回不到過去了,所以你也不可能再留在府裡了,是嗎?”
淩雲俯身拜下,含淚道:“對不起,淩雲又要辜負大人的一片期望了……”
呂文正歎道:“誌超,你又何出此言?倒是本府方才太過唐突了。誌超,本府現在隻問你一句話:我們既然做不得同僚,還可以繼續做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