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淩雲真的決定要離開了,才深深體會到了自己對這處種下深厚感情的故居之深深的眷戀與不舍。
他思緒萬千之際,忽聽外麵門響,回頭,隻見浣玉郡主推開房門,神色落寞地走了進來。
“郡馬,你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了?”她麵無表情地問道。
淩雲轉過臉去,避開了她那雙秋水般的、滿含幽怨的眸子,輕輕點了點頭。
浣玉的眼淚夾雜著微紅的血色滾落而下,破碎又絕望,“淩雲,你好狠的心。不過我也知道,到了現在無論我再說什麼也都太遲了。你既然決心要走,是沒有誰能留得住你的。
“可是,我們畢竟夫妻一場,好合好散,也算有始有終。臨行了,我在花廳備下了一桌酒席,不知你可否賞臉,同我喝上幾杯,也算是為你踐行了。”
望著浣玉郡主那慘淡而淒涼的目光,淩雲覺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刀絞一樣,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吧。”
淩雲隨著浣玉來到花廳,這裡已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包括香雲在內的幾個丫頭垂手恭謹地在一旁侍立著,個個低眉順眼,畢恭畢敬。
淩雲與浣玉分彆落了座。
浣玉斟滿三杯美酒,幽幽道:“臨行前,我敬你三杯酒,就此彆過,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場。”
說畢,她端起一杯酒,慘然道:“這第一杯酒,是為了你我曾經的夫妻情份。我現在不得不承認,你也許從未真正愛過我,可是我對你卻是真心真意的。我真不敢想像,失去了你,我的日子會怎麼過……”
說著,她的眼淚不覺已落下來,她忙用手帕拭淚,苦笑道:“瞧我,還說這些乾嘛——來,乾!”
淩雲默默接過酒杯,一飲而儘。
浣玉舉起第二杯酒,“這一杯酒,算是我祝福你與練南春的。祝你們相愛一生,白頭偕老——“
淩雲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接過浣玉手中的杯子,在與她的手接觸的一瞬間,他覺出她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又喝乾了第二杯酒。
浣玉端起最後一杯酒道:“這第三杯酒,是你我的斷情酒。喝了它,你我便各奔東西,成了陌路之人了……“她聲音嘶啞,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淩雲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嘴唇,微微顫抖的手變得一片冰涼,手指尖狠狠地紮向自己的手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他的心中陣陣酸楚,強烈的負罪感使他幾乎不敢抬頭去麵對浣玉那雙含悲忍泣的眼睛。
他慢慢接過這杯酒,沉聲道:“郡主,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為我們的結合原本就是一種錯誤,分手也許是最好的解脫,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以後的日子裡,你要多多保重自己,忘了我這負心薄情之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去愛!”
說畢他舉杯欲飲,忽聽浣玉叫了一聲:“郡馬!……”
淩雲心裡沒由來地一陣悸動,“怎麼了?”
浣玉唇角譏嘲地勾了一下,眸底閃過一個淒涼的笑意,那笑意怪怪的,令人有些不可琢磨。
淩雲為她那曖昧不明的笑意所惑,正不解其意,忽覺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周圍的一切似乎也跟著搖晃起來。
他此時已意識了到不妙,手一鬆,酒杯落地,摔成數瓣,酒光四濺。
他猩紅的眸子冒著火,手顫抖著指著浣玉道:“方才那酒杯裡,你……你下了藥……”
浣玉先是驚惶,遂而便鎮靜下來,冷笑一聲道:“不錯,我是在你的杯子裡做了手腳,那隻是一點迷魂藥而已……”
淩雲用手扶著額頭,在努力聚攏著自己那散亂恍惚的思緒,切齒道:“你……”
浣玉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挑了挑眉,不緊不慢道:“那可是我們晉陵王爺上等的七步迷魂散啊,無色無味,而且藥力極強,就是天羅神仙誤飲以後也堅持不了幾時哦!
“按說你淩統領在刑部尚書府這麼多年,查案無數,又經多識廣,不應該這麼輕易就中招的;可是你心裡有愧,而且神思恍惚,心心念念隻想著跟那個女人遠走高飛——你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酒裡動什麼手腳吧!”
說著她陰鬱的眸子閃了閃,恨恨道:“淩雲,你可不要怪我們,要怪就怪你自己罷,負心薄幸,辜負於我!而且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啊——要知道除了這麼做,我們已經沒有彆的辦法可以留住你了!”
淩雲心裡一顫,“你們?……”
浣玉飄忽的眼神閃了閃,“對,是我們。除了我,還有呂大人,徐先生,楊校尉。”
淩雲神色冷冽得仿佛要結冰了似的,一字字地擠出牙縫道:“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卑劣的手段……”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明白這原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而設計圈套的人,就是浣玉郡主,還有呂大人,徐直,楊振他們。
他真的好後悔,後悔自已還是太天真了。其實“人心惟危”的道理他並不是不懂,他隻是覺得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邊那些至親至信之人的身上。
因為他們是自己的兄弟,朋友,還有一直視自己為親信子侄、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呂大人……
就是在昨天,他還在笑練南春杞人憂天;還不以為然地對她說: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還不了解嗎?即使真有什麼其他的手段,也是針對彆人的,他們總不能拿來對付自己人吧!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其實有時候傷害你最深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與最親近的人——這樣痛徹心扉的教訓,他以前不是沒有經曆過,可是為什麼自己就是不長記性呢?
現在看來,練南春當初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自己早點聽了練南春的話,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種被動的狀態了……
那一刻,無限的悔恨之情與痛恨之意在他的臉上重複交迭著,可是他知道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勉強往前走了幾步,卻隻覺天旋地轉,再也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星子點點,夜風微寒。夜晚的郡馬府邸,四處掌燈,府裡的氣氛卻安靜地出奇,安靜到連夜風嗚咽地拂動窗欞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淩雲在昏迷了不知多長時間之後,終於從迷朦與混沌中蘇醒來了。
他蝶翼般的眼睫微微扇動了一下,眼睛也陡然睜開。
他澄澈的眸光四下一掃,發現自己已經身體僵直地躺在浣雲閣的錦塌上了,身上數處大穴被製止,休想動彈分毫。
圍著錦塌站了一圈的人,浣玉,徐直,楊振他們都在。
淩雲輕輕仰起頭來,嘴角勾起一個虛幻得快要破碎的慘淡的笑意,“你們這是做什麼,快給我解開穴道。”
浣玉半眯的眸子裡劃過一抹譏誚,酸溜溜道:“給你解開穴道,讓你再去找那個妖女,好成全你們一起私奔嗎?”
淩雲隻覺得一股怒血在胸腔裡奔騰不休,肩膀不住地顫抖著,憤怒之下,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振忍不住道:“淩大哥,其實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我們真的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你為了一個女人而執迷不悟,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一失足終成千古恨哪!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你要是真的這樣不負責任地與那女人一走了之,不但將你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之地,而且你還要連累呂大人和其他刑部尚書府的兄弟啊!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淩大哥,你快及早回頭吧!不要再沉淪下去了,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淩雲臉色鐵青,怒聲道:“你住口!我不明白,我隻是去實現自己的一個承諾,我隻是想去過一種與世無爭、淡泊超脫的閒適生活,卻又為什麼這麼難?你們又何苦這樣苦苦阻撓?”
徐直濃濃的眉毛蹙起,漸漸擰成了一個死結,“這樣說來,淩統領是不肯改變初衷了?”
淩雲強壓怒火,聲音決絕道:“我既已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除非你們殺了我。”
楊振瞳孔驀地一顫,“淩大哥,你這叫什麼話,你這樣說分明是不把我們當兄弟麼!”
淩雲星目圓睜道:“你們這樣算計我,難道就把我當兄弟了?”
徐直歎道:“淩統領,你可真是執迷不悟啊!”說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歎息著出去了。
淩雲把布滿血絲的眸光轉向楊振道:“楊振,你快把我的穴道解開!”
楊振斷然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裡跳。”
淩雲隻覺自己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他麵色猙獰,雙目噴火,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吼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要你管麼?你又有什麼資格來乾涉我的自由!快放開我!……”
從來沒有人見過淩雲像眼前這樣狂怒到近乎失控的樣子。與他的暴怒正好相反,房裡的人在此時卻保持著緘默不語。
所有人的頭都緩緩耷拉下去;房裡的氣氛也變得壓抑而沉悶,窒息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淩雲雙唇緊抿,瀝血的雙眸如同鬼魅般陰沉恐怖;他喘著粗氣道:“我的話你們沒有聽見嗎?快放開我!……”
楊振有些無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太衝動了,淩大哥。我知道現在大家無論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的。所以你現在需要冷靜——淩大哥,請恕兄弟不恭了。”
說著不容分說,抬手製住了淩雲的昏睡穴。